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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讲谈到,李信以20万大军伐楚,先胜后败,而且败得不成样子,嬴政虽然又气又悔,但他的性格正像尉缭形容的那样“居约易出人下”,也就是说,遇到处境不利的时候,很容易降低姿态。而当下正是处境不利的时候,嬴政果然放下面子,亲自去了王翦的家乡频阳,说尽好话,答应给王翦配齐60万大军,反正无论如何都要吞掉楚国。
王翦推脱再三,最后虽然答应了,但表现相当奇怪——明明肩负国家重任,心思竟然全在讨价还价上边,缠着嬴政要房子要地。此情此景,完全不像国家政要商议国家大事,却像是小商小贩漫天要价,坐地还钱。
大军都已经开拔了,即将出关进入敌境了,王翦这颗心还是没放下来,接二连三派使者去咸阳,继续讨价还价。
旁边有人看不过去了,责备王翦说:“将军您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王翦给出了一个极其经典的回答:“咱们秦王是个多疑的领导,如今他把全国的武装力量尽数托付给我,我如果不去向他要房要地,他可就该怀疑我了。”
如此私密的话,王翦肯定不会跟外人轻易吐露,所以我们很难判断整件事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但无论如何,王翦的这种矫揉造作和良苦用心,既有里程碑价值,又有典范意义。
所谓里程碑价值,是因为在此之前,尤其在集权制尚未成型的时候,军队主帅并不会有这么大的顾虑。当年乐羊远征中山,留下了“谤书盈箧”的掌故。而魏文侯之所以能够力排众议地信任乐羊,除了自身能力强,有过人的眼光和气度之外,还有一个原因是:乐羊就算真有问题,也不足以动摇魏氏家族的根基。甘茂远征宜阳,和秦武王订立息壤之盟,而秦武王之所以信任甘茂,同样因为自己承担得起甘茂出问题的风险。但随着集权化的深入和战争规模的扩大,量变的积累终于酿成了质变。
秦国的集权化搞得最深入,全国人都只对奖励和惩罚有敏感度,而除此之外,忠君意识也好,爱国主义教育也好,就算真有人教,也注定不会有多大效果。这也就意味着,战争的规模越大,国君对主帅就越是没法放心。王翦如果真想动一点小心思,国家军队就不难为个人目的服务,而嬴政除了把王翦的家属盯牢,必要时候用作人质之外,实在也没有什么办法了。
所以秦朝以后的专制帝王敏锐地发现了这个问题,从两个方面做出了制度性的改进,一是有意识地给全国人民加强思想教育,大力宣扬忠孝伦理,只有当人们对“忠”和“孝”达成共识了,才会形成对皇帝的认同意识,再有人想造反就得突破天下人的价值共识;二是分权,无论是增强主将和士兵之间的疏离感也好,还是由中央政府承担后勤补给,牢牢抓住军队的财政命脉也好,总之是使军队不容易形成合力,不容易被主帅完全控制。
所谓典范意义,王翦为集权制度下的明哲保身做出了教科书式的演出,在历朝历代不断被人模仿。我们站在平民角度来看历史,天然最恨贪官污吏,但如果设身处地,站在帝王立场的话,那么手下人贪也好,污也罢,不但无所谓,甚至有必要。会被帝王忌惮的特质只有一项,那就是雄心壮志。而精力总是很有限的,当一个人被雄心壮志耗去了全部精力,对金钱美色自然也就视而不见了。那么相反,一个人越是贪财好色,精力的一大部分都耗费在这些凡俗的诱惑上边,自然也就无力追逐更高的目标了。
王翦努力表现自己贪财的一面,为的就是在嬴政心里打造出自己的平庸人设——自己只是一个标准意义上的技术型官僚,虽然掌握着精湛的作战技术,但也只是吃一口技术饭而已,眼界小,格局低,是个贪财顾家的善良老汉。
我们可以对比一下,当若干年后,刘邦攻入咸阳,忽然一反常态,不近女色了,这就马上引起了项羽阵营的警觉。如果当时的刘邦能有王翦的智慧,一定会知道该怎样做好伪装,营造人设。借用莎剧《威尼斯商人》的一句台词:“世界不过是人人必须扮演一个角色的舞台。”
这话很像我们今天常常打趣说的“人生如戏,全凭演技”,唯一说错的是,每个人所要扮演不只是“一个”角色,而要在不同的情境下扮演不同的角色。角色意识尤其重要,它意味着一个人在做伪装的时候,并不是刻意模仿一个个自己并不熟悉的细节,而是假想出一个完整的、活生生的人物,要先去理解这个人物的情感和思维模式,然后才能在一举一动之间把这个人物逼真地刻画出来。用今天的话说,这就叫打造人设。
就这样,王翦凭着卓越的演技为自己嬴得了信任,可以安安心心带着60万大军出征楚国了。
转过年来,始皇帝二十三年(前224年),《资治通鉴》记载,王翦攻取了陈以南直到平舆,楚国人也拼了,倾尽全国兵力迎战王翦。
所谓王翦攻取了陈以南直到平舆,史料来源是《史记·秦始皇本纪》。所谓楚国倾国出战,史料来源是《史记·白起王翦列传》。司马光从《史记》的不同篇章里剪裁史料,试图展现王翦伐楚的全貌,但问题来了:《史记》的相关记载散见于《秦始皇本纪》《白起王翦列传》《六国年表》《楚世家》《蒙恬列传》,每一篇单独来看都很正常合理,但合在一起就合不上拍了,怎么都梳理不出一条完整的时间线来。
我们先不管时间线,只看关键性的事件,一共有这么几项:
(1)王翦打赢了。
(2)楚军大将项燕被杀。
(3)楚王被俘。
(4)楚王负刍被俘。
(5)嬴政巡游楚地,抵达郢陈(按楚国命名习惯应该称为陈郢)。
(6)楚国大将项燕拥戴昌平君为楚王。
(7)王翦、蒙武伐楚,昌平君死了,项燕自杀。
(8)楚国灭亡,楚国全境被秦国纳入郡县系统。
当所有事件被这样排列出来,看上去一共有8件事,但其实“楚王被俘”和“楚王负刍被俘”有可能是同一件事,之所以分别排列,只是因为无法确定那位没有被提到名字的楚王,是前几年算位上台的那位熊负刍,还是被项燕拥立的昌平君。至于昌平君到底是谁,也不清楚。前边讲过,在嬴政平定嫪毐之乱的时候,负责人很可能是吕不韦、昌平君和昌文君,那么昌平君显然是秦国要人,怎么会被楚国拥戴为王呢?项燕如果在一开始就兵败被杀,又怎么可能去拥戴昌平君呢?项燕的结局到底是被杀还是自杀呢?
矛盾重重,所以古代学者早就觉得不对劲了。清朝史学家梁玉绳勉强梳理出一条时间线:始皇帝二十三年(前224年),嬴政派王翦伐楚,王翦打到平舆,杀了项燕;然后,嬴政巡游,抵达郢陈,这个时间里,昌平君自立为楚王,在江南地区开展反秦活动;始皇帝二十四年(前223年),王翦、蒙武继续伐楚,击败楚军,俘虏了楚王负刍,昌平君自杀。
梁玉绳这样删改下来,矛盾确实都消失了,但如果要梁玉绳拿出删改的扎实依据,他当然是拿不出的。这不怪他,任何人遇到这些问题也都只能靠猜。
当时间到了1975年,睡虎地秦简出土,《编年记》竟然记载了昌平君的事迹,历史疑案是不是可以真相大白了呢?我们下一讲再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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