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闾琳站在祖父张作霖的墓前时,周围的人并未认出他是谁。他的声音充满情感,嘶哑而急促,尽管言辞略显不准确,语气也显得沉重而陌生:我代表您儿子来看您了!他跪下,在墓前一再重复这句话,三次之多。
沈阳十月的风格外冷冽,寒风吹动着墓地上的旗帜,发出啪嗒作响的声音。张闾琳的膝盖重重地磕在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音。墓碑上清晰地刻着奉天督军张作霖之墓几个字,冰冷地矗立着,见证着那段历史的风风雨雨。 当张闾琳踏入沈阳的那一刻,几乎没有人知道他姓张。 今年64岁的张闾琳穿着一件灰色风衣,他的护照上清楚写着美国公民。在入境登记表上,他填写的职业是航天工程师,并在备注栏中写上了私人探亲。他在北京停留的时间极短,不到48小时,既没有去长城,也没有参加任何宴会。第三天清晨,他便乘坐早班机飞往沈阳。 他随身带着一个黑色的便携摄像机,这是母亲赵一荻送给他的。母亲曾告诉他:你父亲一直想去看看东北。当他抵达沈阳时,接机的工作人员并没有认出他的身份。他简单地告诉他们:我想去看我爷爷的坟。没人追问更多,工作人员便将他带到了张作霖的墓地。张闾琳没有停留太久,独自走向墓碑,没人知道他会突然跪下,眼泪也突然涌了出来。 张闾琳几乎没有任何关于祖父的记忆。张作霖在他出生前就已经去世,张闾琳于1930年出生,而张作霖死于1928年的皇姑屯爆炸案。那时张闾琳只有三岁,他对父亲的记忆空白,出生证上父亲一栏也是空的,只知道母亲是赵一荻。 1936年,西安事变后,张学良被软禁,整个家庭彻底破裂。赵一荻把三岁的张闾琳送出国,并只简短地说了句:为了你的安全。他被一对美国传教士夫妇,伊雅格和玛格丽特收养,并被改名为克尔·伊雅格(Carl Iager)。从那时起,他再也没有说过中文。 直到27岁时,1957年,张闾琳才在台北第一次见到了张学良。这次见面简短而仓促,张学良从未对他说过一句温暖的话,而赵一荻也只是默默地坐在旁边。张闾琳第一次听到父亲的名字时,内心震动,但却难以相信。 他们的对话并没有持续太久,由于文化差异和语言障碍,两人几乎无法沟通。张学良当时只用生硬的英语对他说:我这一生最遗憾的事,就是没能回东北。那句话透着一种深深的无奈与遗憾。 尽管如此,张闾琳并未真正理解这句话的深意。直到多年后,他努力学习中文时,才发现父亲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我爱你。张学良一直在描绘那个被历史抹去的东北,他一直想为父亲修建一个完整的墓地,尽管这一愿望始终未能实现。 张学良常常拿起画笔,特别是画东北,他一遍遍描绘着张作霖的墓碑。他在梦中回到东北,想象着为父亲烧香、跪拜,但这些愿望最终都未能实现。直到1990年,台湾当局决定延长张学良的软禁,他的梦彻底破灭。那时张学良已经89岁,深感自己再也无法回到故乡。 张闾琳在这段沉寂的历史中同样深感无奈。他第一次来到大帅府时,曾感叹:这地方比我记忆中的还要大。他看到张作霖的照片,瞬间认出照片中那双眼睛属于他的父亲。他站在大厅里,仰望着熟悉的天花板,心中感到一股莫名的亲切与陌生交织。 赵一荻从未提及西安事变后的任何事情,她的沉默犹如铁壁。她做出了一个无法承受的决定,将年仅九岁的儿子送上了前往美国的船。那时,她只是简短地说了一句:你要活着。这句话成为了张闾琳一生中的沉重负担,而赵一荻却始终没有对外人提起过此事。 直到张闾琳35岁那年,他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张作霖。当他第一次看到张作霖这个名字时,心中涌起复杂的情感。他开始重新学习中文,甚至拼命练习写张字,写了九遍才写得像样。 在他的生命中,张闾琳共回过三次东北。最后一次是在2013年,已经81岁的他带着两个孙子来到大帅府前,他对孙子们说:这里改变了中国的历史。尽管孙子们听不懂中文,他仍坚持用英语重复了一遍:This place changed Chinese history. 1994年,张闾琳第一次为父亲祭拜,并用摄像机记录下了这一刻。那段录像,他亲手剪辑,并命名为《To My Father》。2001年,这段视频播放时,张学良已95岁,坐在轮椅上,静静地看着屏幕,不发一言。最终,他低头说了一句:我张家,不算白走这一遭。张闾琳于2024年去世,享年94岁。在临终时,他要求将部分骨灰撒在沈阳东陵外。张作霖、张学良与张闾琳,三代人,三种命运——一个死于炸弹,另一个被软禁一生未能归乡,而第三个则是在异国他乡,几十年后才知道自己的根源。他们的故事,通过一盘录像带、一场跪拜和一句我代表您儿子来看您了重新联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