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年12月25日，解放区的电台公布了43名国民党战犯名单，卫立煌位列第二十八。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份战犯名单却无意中救了正在被蒋介石软禁的卫立煌，原本随时可能出现的生命危险，现在看来可以暂时无虞了，围绕在他身边的宪兵和特务也因此放松了对他的看管。

卫立煌

卫立煌作为蒋介石的“封疆大吏”，为什么又会被蒋介石软禁，甚至不惜磨刀霍霍？解放区发布的战犯名单又为什么救了卫立煌？这些问题就是“汗青说”今天重点向大家介绍的内容。

今年热播的电视剧《大决战》中有这样一组镜头：1947年底，东北战事告急。一天，一辆轿车风驰电掣般从南京市郊的机场开往参谋总长顾祝同的官邸，车上坐着的不是别人，正是被蒋介石从法国紧急召回，即将被派去主持东北大局的国民政府战略顾问委员会委员卫立煌。只见他神色凝重，心事重重。

《大决战》中刚回国的卫立煌

到了顾祝同的官邸，顾祝同和行政院院长张群设宴款待。三人一阵寒暄之后，纷纷落座。甫一坐定，三人就直奔主题，聊起了东北战事。顾祝同说，东北的形势非常糟糕。卫立煌就说，既然东北局势很糟糕，熊式辉和陈诚都弄不了，我去又有什么用呢？顾祝同又说，你去东北主持大局，是老头子钦点的将。

正说话间，有卫兵前来顾祝同身边俯身耳语。顾祝同向卫立煌打了声招呼就出去了。令卫立煌没想到的是，此时他要去东北接替的人——陈诚正在隔壁。陈诚都等不得这一顿饭吃完，就着急忙慌地把顾祝同找来，请他做卫立煌的工作，让他答应去东北，好让自己能脱身火海。可见其逃离东北这个是非之地的心情有多么迫切。

……

1946年8月，卫立煌出国考察之前，蒋介石让参谋总长陈诚调去东北，任东北行辕主任。此时，东北的战略地位已经凸显，让陈诚去主持大局，蒋介石是寄予厚望的。

陈诚

但是，时间仅仅过去了一年，东北的局势就急转直下。陈诚不仅没能有所建树，反而丧师失地。在东北野战军1947年的冬季攻势中，国民党的精锐部队新五军全军覆没。为这事，陈诚和廖耀湘互相推卸责任，导致上下猜忌，军心涣散，大局已成不可挽回之势。

面对着这不可收拾的烂摊子，陈诚自感无力回天，于是托病辞职。蒋介石不得不另外寻觅人选。陈诚吃了败仗又丢了地盘，还能说不干就不干，得益于他和蒋介石又公又私的关系。从公来说，他是蒋的高级幕僚、得意门生，死心塌地跟蒋多年；于私来讲，他又是蒋介石的干女婿。

蒋介石和宋美龄没有自己的子嗣，宋美龄一生认下了两个“干女儿”，一个是民国元老谭延闿的女儿谭祥，由宋美龄做媒嫁给了陈诚。另一个就是宋家大姐蔼龄的二女儿孔令伟，原本打算嫁给胡宗南的，但是胡宗南打听到孔二小姐喜欢女扮男装，没有一点小姐形象的彪悍作风后，吓跑了，还害得人家孔二小姐终身未嫁。

蒋介石与宋美龄

有了这层关系，陈诚自然是能够在大厦将倾之时，抽身逃脱，将锅丢给别人背了。这个即将前往背锅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卫立煌。蒋介石之所以选中卫立煌前往东北挽回颓势，也是盘桓很久的，他的理由有三点。

第一点，卫立煌在国民党将领中是一员能拼能打的猛将，从北伐到抗日，从华北到缅甸，都立下了赫赫战功，无论资历还是声望都能胜任这个封疆大吏的角色。

第二点，此时正在东北与东北解放军鏖战的杜聿明、郑洞国、范汉杰、廖耀湘等将领，或是当年卫立煌远征军的下属，或是以前的老部下。驾驭这些人，卫立煌是游刃有余的。

第三点，也是最为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卫立煌当年率领远征军在缅甸出生入死，战功卓著，颇得美国军界的好评。近期卫立煌又利用出国考察之际，到美国访问，与美国军界接触频繁。卫立煌有美国支持的这个背景，蒋介石尤为看重，并决定将卫立煌作为一张王牌打出。

于是，1947年10月，蒋介石下令把正在国外考察的卫立煌紧急召回。这才有了前文所述电视剧《大决战》中的一幕。卫立煌回到南京后，蒋介石先让顾祝同和张群去做他的工作，两人轮番游说，也没有能够说动卫立煌。卫立煌很清楚，他去收拾那个烂摊子就是个顶雷的活。

《大决战》中顾祝同和张群一起游说卫立煌

最后，蒋介石不得不亲自出马。蒋介石动情地说：“东北的重工业占全国的一半以上，是我们的生命线。得失影响人心，安危须仗群才。过去你多次挽救了危险的局面，我都记着呢。现在又到了危急关头，俊如（卫立煌的字）啊！只有你才能堪此重任啊！”听完蒋介石的一番“肺腑之言”，卫立煌依然不表态。蒋介石一看，这样不行啊，看来不给点“猛料”肯定不行了。就对他说：“东北党政军全部职权都交给你。万一战局失利，责任也不要你负。”

蒋介石的一番苦口婆心没有说动卫立煌，给他东北的全部职权也没让他心动，让他心动甚至感动的是最后一句话：“万一战局失利，责任也不要你负。”于是，他向蒋介石表态先去看看。

蒋介石立即任命卫立煌为“东北剿总司令”，随后将消息在报纸上公布。

卫立煌的夫人韩权华在得知消息后，十分惊讶，责怪丈夫不该充当陈诚的替死鬼，为这事两人还闹了很久的不快。实际上，处于卫立煌的位置，蒋介石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不去也说不过去了，他毕竟还端着蒋介石的“饭碗”呢。

卫立煌

卫立煌就这样去东北上任了。到了之后他才发现，现实的情况与他原来想象的大相径庭。人民解放军势如破竹的攻势让他已经难以应付了。这个烂摊子还不算最糟糕的，最令他头疼的，是蒋介石的用人而又不信。前面说过的赋予卫立煌全权处理东北事宜的权利，现在又不作数，对卫立煌作出的军事部署和人事安排横加干涉，导致卫立煌处处掣肘，展不开手脚。

蒋介石逐渐感觉卫立煌不太听他的招呼，他甚至动过用杜聿明取而代之的想法。蒋的所作所为，令卫立煌非常寒心，两人矛盾逐渐显露。

1948年10月底，辽沈战役接近尾声。这天，蒋介石亲自安排了一架飞机，前往沈阳接回10个月前接替陈诚收拾烂摊子的卫立煌。他派专机接卫立煌并非是因为爱惜部属，怕他成为解放军的俘虏。而是另有所图，他是想找个人来做东北失利的替罪羊。

11月2日，也就是卫立煌离开沈阳的第3天，沈阳解放。历时52天的辽沈战役结束，国民党在东北的军事力量随之彻底土崩瓦解，烟消云散。

而蒋介石此时也发布了早已拟定好的追责命令：“东北剿总司令卫立煌迟疑不决，坐失戎机，致失重镇，着即撤职查办。” 这一纸命令，让卫立煌彻底寒心，蒋介石当初诱骗他来东北时许下的诺言，犹如放屁，随着东北的战火硝烟一起消散了。

蒋介石发布上述命令时，卫立煌已经在北平东城汪芝麻胡同孙连仲的公馆里了。卫和孙在抗战时同为在华北的战区司令长官，多年的并肩战斗，结下了深厚的友谊。所以，孙的公馆成了卫立煌避难的暂居之处。

孙连仲

在暂居的这段时间，他进行了认真的反思。这种反思也加深了他对蒋介石的了解，同时也坚定了他与蒋家王朝分道扬镳的决心。

恰好此时，徐州方向又开始告急，淮海战役打响在即。蒋介石忙于徐州蚌埠方向的作战，正无暇关注卫立煌，而北平的国民党政要也怕解放军入城而早已人心惶惶。

这是个出走的好时机。于是他立即包租了一架陈纳德航空公司的飞机，带领家属随从秘密飞往上海。第二天又从上海飞往广州。卫立煌知道，兵贵神速，夜长梦多，行前他未通知任何人。

卫立煌计划在广州稍作准备后，就秘密前往香港。但在广州他犯了一个错误。他感觉从北平到广州一路顺利，就放松了警惕。

他们一行人下了飞机就下榻在广州最豪华的爱群酒店，尽管登记入住时使用的是他小儿子卫道然的名字，但是一群身穿军装，佩戴手枪的人频繁出入高级酒店，很快就引起了保密局特务的注意。

在查明这里住的就是卫立煌时，马上报告了特务头子毛人凤。毛人凤接到报告后，顿感事态严重。他一面令广州的特务看住卫立煌，一面向蒋介石报告。

蒋介石见卫立煌想逃往香港，大为震怒，立即电令广东省政府扣留卫立煌。并派一架飞机到广州接卫立煌到南京。卫立煌的二三十个卫兵主张与包围酒店的宪兵和特务拼命，但是他考虑到有冲突必然会有损伤，他觉得蒋介石也不敢把他怎么样。

第二天，卫立煌就和夫人及两名随从一起飞往南京。到了南京，卫立煌回到自己在上海路的住宅。和他同时到达的还有蒋介石派出的宪兵部队一个排，把他的家围得水泄不通。

随后，宪兵司令张镇向卫立煌宣读了蒋介石的手谕：“你现在是听候查办之人，在未见到蒋委员长之前，不许出门，不要接见客人，不许通信、通电话。”

自此，卫立煌失去了个人自由。唯一与外界通联的电话线也被剪断。

事情发展到这里，蒋介石为什么囚禁卫立煌这个答案已经是相当明了了。他之所以软禁卫立煌，就是要找一个为东北惨败背锅的人。蒋介石一肚子怨气，他非常想重办卫立煌，以杀鸡儆猴，遏制一败再败，一退再退的战局。但他清楚地知道，东北失利，并非只是卫立煌一个人的责任，况且卫立煌跟随自己三十几年，出生入死，还是立下了不少战功，如果处置不当，将会让其他将士寒心。

所以，他决定先将卫立煌软禁，让其把黑锅先背上，以后再找机会收拾他。

蒋介石所想的后来的机会，无非是想等到战局稳定之后。但他没想到的是，等到战局稳定，他开始清算丧师失地的责任时，已经过去了好多年，此时的蒋介石已经到了台湾。卫立煌也幸运地辗转到了香港。

但就1949年初的情况来看，形势还是对卫立煌十分不利的。此时黄百韬兵团已经在徐州以东的碾庄被陈粟的华野歼灭，黄维兵团被刘邓大军围在皖北的双堆集，杜聿明此时正带着三十万大军自徐州向西往粟裕早已布下的口袋里钻。

眼看局势越来越不利，自己的“宝座”有可能不保的蒋介石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他开始频繁找人动员卫立煌赶紧去台湾。来劝说的人中不乏顾祝同、关麟征这样的高级将领，但卫立煌都选择了拒绝。在遭到拒绝后，蒋介石命令毛人凤派特务前去卫立煌住宅加强守备。

此时的卫立煌家有三层警卫，最外层是宪兵，中间是特务，最里层是卫立煌跟随自己多年的亲信随从。

面对如此的环境，卫立煌变得更加小心谨慎。这天半夜，他悄悄起来，从一个箱子里拿出一包东西走进卫生间。那是他保存了十年之久的四十多封信和一些照片。照片是1938年在延安，以及后来在山西前线时与中共中央领导人的合影，信件也是他们的，都是他多年的心爱之物，一直带在身边。而此时，面对自身的处境，他不得不作出艰难的决定，狠心地将其付之一炬。

望着散落一地的灰烬，卫立煌感到一种无法排解的惆怅和失落。自己的前途又将如何呢？此时，淮海战役已接近尾声，蒋介石的精锐兵团已然损失殆尽。蒋家王朝也是倾巢在即，南京的高级官员纷纷收拾金银细软逃往台湾，凡不愿意前往者，均被视为投降共产党而上黑名单，卫立煌赫然在列，自然也成了特务暗杀的对象。

当陆续有选择不去台湾的国民党军政要员被特务暗杀之时。本文开头富有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卫立煌被中共中央列为排在第二十八的战犯，成为了人民的“公敌”。此时，国民党内部指责卫立煌“通敌”的罪名不攻自破，无法成立。对他的软禁措施也随之松懈了下来，宪兵开始撤离。

如此一来，被暗杀的可能性显然已经降低了。但是尽管宪兵撤了，顽固的保密局特务依然还在他的院子里活动。

1949年1月25日，卫立煌住宅内寂静了数月的电话突然响起。打电话的是李宗仁代总统，他告诉卫立煌，他已经下令恢复卫立煌的自由。卫立煌闻之动容，连忙感谢代总统的关怀。

但是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看管他的特务只听命于毛人凤和蒋介石，没有他们的命令不敢撤离。

李宗仁

下令释放政治犯是李宗仁上台后干得第一件漂亮的事，许多政治犯因此获救。但是也有例外，比如杨虎城。李宗仁尽管几次过问，但是远在重庆的杨森只听命于蒋介石，阳奉阴违地和李宗仁打哈哈。最终特务们还是残忍地杀害了杨虎城及其秘书一家，并杀害了数百名关押在渣滓洞的政治犯。

由此看来，尽管李宗仁已经下达了命令，但是卫立煌的处境依然不安全。于是他决定再次出逃。

转眼到了农历1949年的春节。特务们百无聊赖，大官们都跑了，留下他们这些小喽啰也无人再认真管理，几个家住在南京的特务自行回家过年去了，还有几个住在江北的因苦于没有路费回不了家，饥饿难耐，满腹怨言。卫立煌的副官了解到这一情况后，就给了这几个特务每人一笔钱，打发他们回去过年去了。

趁此机会，卫立煌携夫人及随从分两批连夜驱车出走上海，并从上海搭乘前往香港的英国客轮悄悄离开了大陆。直到轮船驶离码头，卫立煌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然而香港也不是完全安全之地，保密局的特务同样遍地都是。在香港卫立煌选择隐姓埋名，深入简出。一天，他从故旧杨杰将军那里出来不久，就听到杨杰被特务暗杀于家中的消息。卫立煌知道，他不去台湾肯定激怒了蒋介石，杨杰的悲剧也肯定会在自己身上重演。但他绝不屈服，只不过变得更加谨慎和警惕。

那么，如果卫立煌到了台湾，还会有这些危险吗？蒋介石会不会对他进行清算吗？答案依然是肯定的。

在台湾站稳脚跟之后，蒋介石开始着手清算败逃台湾的责任。一大批人受到牵连，汤恩伯丢了上海，到了台湾后，被蒋介石利用37军军长罗泽闿进行以研讨会的形式发难，最终汤恩伯被免去一切职务，穷困潦倒，连去日本做癌症手术的钱都是找陈诚借的，最终暴毙在了日本人的手术台上，年仅54岁；胡宗南丢了大西北，到了台湾被蒋介石发动上百人对他进行集体弹劾。还有白崇禧、孙立人等等，都没有得到什么好下场。

1954年病入膏肓的汤恩伯

这些跟着蒋介石一路打到台湾的人尚且如此，更何况卫立煌在蒋介石败退台湾之前就已经是“戴罪”之人了呢。去台湾遭到清算是必然的，所以他在认清了蒋介石的嘴脸之后，无论如何都不去台湾的抉择是正确的。

1955年1月，周恩来总理在北京发表《关于美国政府干涉中国人民解放军解放台湾的声明》，谴责美国政府干涉中国的主权和内政。这一声明得到海内外华人华侨的支持。原国民党将领张治中、傅作义、蔡廷锴等人纷纷发表公开谈话，支持周恩来的声明。

此时的卫立煌对此也深表赞同，他私下对朋友说：“是非自有真理在，我在香港也要发表这样的声明。解放台湾，完成统一大业，有什么不好？”

当时在香港的中共地下党员得知卫立煌的态度后，专程去面见他，支持他的爱国行动，鼓励他公开表态。不过，考虑到安全问题，希望卫立煌在公开表态后能够回到大陆，以防不测。

不久，卫立煌的夫人韩权华接到外甥女从北京寄来的信件，信中特别强调姨父当年在山西结识的朋友让她写这封信，并诚挚地邀请他回大陆。

卫立煌一看就明白了，这个当年在山西结识的人就是周恩来总理。1937年忻口战役战役前后，他和周恩来在太原多次接触。周恩来对战局的透彻分析让他受益匪浅。尽管以后国共决裂，但周恩来的人格一直让他敬重。此时，周恩来以国家总理的身份邀请他回国，他感到异常振奋和激动。

当他的夫人担心他还是中共列出的43名战犯之一时，卫立煌对此却充满信心：革命不分先后，我要用我的余年报效国家，别的都无所谓。

回国后的卫立煌和夫人

在经历的数十年的风风雨雨后，卫立煌终于找到了真正的革命道路。1955年3月15日，卫立煌携夫人经澳门到达广州，终于触摸到了新中国的土地，回到了人民的怀抱。

当年中共把他连同其他国民党要员列入战犯并电台公布，就是要通过这种方式对摇摇欲坠的国民党当局进行一次震慑，没想到这种震慑却恰巧救了卫立煌。历史上的事，有时候真的就是这样阴差阳错，完美的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