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头凸起、下巴前翘、满脸麻子的那张“鞋拔子脸”从教科书中悄然消失，一位面容丰润、神态庄重的帝王正凝视着今天的学子。

最近翻看孩子历史课本的家长可能会惊讶地发现，那个记忆中相貌奇特的明太祖朱元璋“变帅”了。那张曾经标志性的“鞋拔子脸”画像，已从新版教材中悄然退场，取而代之的是一幅五官端正、面容丰满的帝王标准像。在人民教育出版社官网上，2019年版的高中历史教材和2024年版的初中历史教材中，朱元璋的形象已完成这次“换脸”。这一变化不仅刷新了几代人的记忆，更引发了对历史认知本质的深入思考。

新版历史教科书中的朱元璋画像是圆脸方额、眉目清朗、神态威严的开国君主形象，尽显帝王风范。这与老教材中那张下巴前凸、脸颊狭长还满脸黑痣的“鞋拔子脸”形成了鲜明对比。有趣的是，教材的这一改动并非最近才发生。早在2019年的人民教育出版社出版的普通高中教科书《中外历史纲要（上）》中，朱元璋就已告别“鞋拔子脸”。这一变化直到最近才在社交媒体上引发热议，可能得益于近年来兴起的文博热与历史热。

历史上，朱元璋的画像一直存在两种截然不同的版本。根据清代《南薰殿图像考》记载，仅清宫收藏的朱元璋画像就有十二帧之多。这些画像明显分为两类：一类称为“正形像”，表现为天庭饱满，俊朗和煦；另一类称为“异形像”，特点是下颚凸出，脸颊拉长，面颊布满黑痣。令人困惑的是，这两种截然不同的画像都自称是朱元璋的真实容貌。中国国家博物馆和台北故宫博物院均同时收藏着这两种版本的朱元璋像。在南京博物院2025年举办的“观天下——大明的世界”特展中，观众甚至能够同时看到这两个版本的朱元璋画像，一张面如满月、眉目俊朗，一张面如残月、下颚突出。

“鞋拔子脸”异像的起源，学术界有多种解释。一种观点认为，这与明成祖朱棣为强化政权合法性有关。朱棣通过“靖难之役”夺取皇位后，在《明太祖实录》中刻意渲染父亲的“奇貌”，称其“龙髯长郁，项上奇骨隐起至顶，威仪天表，望之如神”，为后来民间“异形像”创作埋下伏笔。另一种解释则指向朱元璋本人。据《蓬轩类记》记载：“高皇尝集画工传写御容，多不称旨。……一工探知上意，稍于形似之外，加穆穆之容以进，上览之，甚喜。”

历史学者认为，这可能是朱元璋出于安全考虑（他喜欢微服私访），不欲令人知晓真实样貌。也可能是朱元璋为彰显政权合法性，特地将自己形象塑造成奇人异相。还有学者从“圣人异相”传统文化角度解释这一现象。南京师范大学历史系教授晋文指出，古代“圣人皆有异表”的观念至少可追溯到西汉前期。从汉代开始，对圣人“重瞳”的记载逐渐增多，如尧、舜、项羽等都被记载有“重瞳”，这实际上是一种借助特殊相貌强化统治合法性的“造神”现象。

与广为流传的异像相比，朱元璋正像有着更为可靠的史料支撑。明代官员张瀚在《松窗梦语》中记载，当他在武英殿亲眼瞻仰太祖御容时，看到的是“眉秀目炬，鼻直唇长，面如满月，须不盈尺，与民间所传奇异之像大不类。”万历年间官员张萱也曾在京城见到官方认证的太祖御容，称其为“美丈夫”。这些明代士人的亲历记录，是还原朱元璋真实样貌的核心一手史料。从画像的传承路径看，南薰殿旧藏的那一轴正像，是明代宫廷画师绘制的御容，自绘制完成后便长期藏于明内府，传承链条相对清晰，从未流入民间。细节上，正像也远较异像严谨。学者徐文跃指出，不少异像中朱元璋的冠服存在诸多错误——有的翼善冠装饰着戏曲元素，有的冕服用的根本不是明代制度。相比之下，正像的每一处细节，大致都能与明代制度对应上。

对于教材中朱元璋画像的更换，浙江大学林玮教授认为，这“不仅是‘一张画像的替换’，更是历史教育理念的进步”。他指出，过去选用异像，可能更多考虑其“辨识度”，放大了历史的猎奇性，却弱化了史料的严谨性。历史课本作为权威知识载体，应当引导学生关注“史料依据”。实际上，这一变化已经在现实生活中产生了影响。记者实地探访南京明孝陵发现，享殿和博物馆内展示的朱元璋画像都已更换，新版画像尽显帝王威仪。馆内工作人员介绍，今年初，博物馆的朱元璋画像已由原本的“鞋拔子脸”更换为与教材同步的新版画像。明孝陵博物馆的文创产品也采用了较为帅气的朱元璋形象，并很受欢迎。

历史课本中那张著名的“鞋拔子脸”消失后，南京明孝陵的画像同步更换，博物馆的文创产品开始采用威严端庄的朱元璋正像。当游客驻足于明孝陵享殿前，他们如今看到的不再是那张夸张变形的面孔，而是一位面容丰润、神态庄重的开国帝王。这一变化不仅仅是一张画像的替换。随着新版教材的普及，新一代学子将不再被那张“鞋拔子脸”固化对明太祖的想象。历史的认知，正如朱元璋的画像一般，在不断的研究、修正与回归中，逐渐接近它本来的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