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惠通，千年以来，谜一样存在的女人！

如果不是本世纪初年，在陕西某地，高惠通简陋的小墓穴被发现，被打开，并且还出土了一方50厘米的墓志，这个女人将永不为世人所知。

只要把文字留在世上，哪怕埋地三尺，总有一天也会被发现。更何况如唐太宗这般光耀千秋的人物，有如聚光灯下全方位焦点，暗影无处可藏。谁知他忍不住万般柔情留下的温婉词语，在一次偶然墓葬考古发掘中，大白于天下。

毋庸置疑，高惠通是他心爱的女子，他只为此人亲手撰写了墓志，甚至被称为“嘉偶”、“良佐”并筑台观望其陵，痛彻心扉不舍怀念的文德皇后，都没有获此待遇，这倒不是说，地位卑贱的侍妾地位高过了母仪天下，众人归心的长孙氏，但无论如何，高惠通是那个触动李世民，并在他内心深处留下深深印记的人，是他唯一为其写下碑文的人。至于写不写碑文，这或许与李世民年华倥偬，身份地位变迁有关，给高惠通写字时，他还是激情澎湃，野心勃勃的年轻秦王，而文德皇后去世时他已是历经沧海御宇天下多年的大唐皇帝，天下拥护四海礼赞，却是世间“孤人”、“寡人”，再也没有了“秋风未发，悲兰惠之早；寒霜靡零，嗟桃李之先落。”（墓志语）的悠悠格调。

高惠通墓志有242字，魏碑楷书，字迹“端正挺拔，瘦劲秀美”，《太尉秦王刀人高墓志铭》全文如斯：

刀人，字惠通，勃海人，其先高辛氏之胤也。祖成并，世著英声，门传冠冕。金玉交映，青紫相晖。父世达，隋密州高密县令，制锦有方，不假询于子产；弦歌远播，遂得之于子游。刀人立性温恭，禀质柔顺。三从既备，四德无亏。武德五年六月五日，被选入内，以为刀人。睹洛神之词，嗤宓妃之娇态；观鹊巢之泳，慕后妃之令淑；秋风未发，悲兰蕙之早雕；寒霜靡零，嗟桃李之先落。武德九年四月十日，寝疾，卒于公馆，春秋卅。即以其月十四日，葬于长安县龙首乡，乃为铭曰：

洪源眇眇，华青绵绵。公侯世及，冠冕相传。诞生淑懿，绝后光前。兰桂竞馥，桃李争妍。始陪华馆，翻悲逝川。草低晓露，松没朝烟。如何匣玉，永閟幽泉。

短短碑文，先从高氏的身份说起，高氏女子，字惠通，出身不凡，从远祖高辛氏说起，那是黄帝的曾孙帝喾，虽然这是文化传承的说法，但赞赏其有着华夏最高贵的正根血统。到了祖父高成，“世著英声，门传冠冕。金玉交映，青紫相晖。”但事实上这位祖父在历史上并未有任何记载，过誉之词也是为了彰显高氏显赫世家。

到了其父亲，高世达，是隋密州高密县令，说他为官一地治理有方，是近似子产、子游这等贤德博学之人。但作为隋朝高密县令的高世达，史书也无任何记载。可是，这个名字太过蹊跷，引发后世的强烈热议，甚至有历史学家认为高世达即是高士达，即那位隋朝末年著名的大反王，是渤海郡蓨县（今河北景县）人，山东农民起义首领。大业七年（公元611年），率众发动清河起义，会合窦建德，自称东海公。占据楚州后，自称冀王，616年与隋军作战死亡。

如果高世达就是高士达，他战死时，恰有一20岁芳龄女儿，因为他与窦建德汇合，这位女儿恰在窦建德军中。621年2月，纯属多管闲事的窦建德来支援王世充，结果在虎牢关被李唐大军打败，7月被押到长安斩首示众。隋末一代反王们的辉煌历史就此终结。裹挟在窦建德军队里的高士达女儿，品貌出众，还算年轻（25岁）作为败军俘虏充入权贵之家做奴婢亦非常正常。推断高士达与高惠通属于父女关系并无太大硬伤。说她“武德五年（621年）六月五日，被选入内，以为刀人。”印证了高惠通入宫，恰逢窦建德战败之时，时间上也太搭了！所以说高惠通正是虎牢关败军中的女子，作为战俘被纳入秦王府。而一个卑微的女俘，她入府的时间竟然如此精确，可见秦王李世民对于她的印象是惊鸿一瞥，过目难忘。

那么问题在于史书记载的高士达，是否因为李世民登基后为讳“世”字而由“世”改成了“士”？而高惠通下葬时，李世民只是秦王，无所谓名讳，就直写其名“高世达”，而做了大唐皇帝，便改掉了一些人名字中的“世”，以致后世读史就一直认为这位反王本名就是高士达？这不禁令人联想到唐初的宰相，长孙皇后的舅父高士廉，难道他原本为“高世廉”吗？而他恰恰也是渤海郡蓨县（今河北景县）人，与高士达同乡，难不成他与高士达还是族亲？

当然反对者的声音也很响亮，李世民给人家改名，那王世充怎么没改？

这些历史的残枝碎片足令后世浮想联翩。

姑且顺着改名说的逻辑，如果高世达就是高士达，那墓志铭里为何只提其为官一方的功绩，而不提其反隋起义？讲得通的解释就是为了维护高惠通的身份，如果高惠通来自窦建德部，其父早已战死，与李世民代表的唐军并非敌人，但因其女儿随窦建德战败而充入秦王府，这个来源毕竟不那么光彩。

再从出身看，高惠通为渤海人，高士达为渤海郡蓨县（今河北景县）人，至少没有冲突。

当然，以上观点论据尚显单薄。但对于一个地位卑微的王府侍妾身份的人而言，这样溢美其先人，不能不令人遐想不同凡响的地方。

墓志定位高氏的身份是刀人，这是古代妃嫔封号之一。品位较低。但记载与隋朝书，唐朝并无文献记载，也没有发现有这种封号的存在。

《隋书 卷一二 礼仪志七》云：“承衣、刀人、采女，皆服褖衣，无印绶。参准宋泰始四年及梁、陈故事，增损用之”。同书卷三六《后妃传》也记载：“又有承衣、刀人，皆趋侍左右，并无员数，视六品已下”。

由此可知，“刀人”这个品号是南朝以来朝廷中设置的，隋朝继承，这类女官身穿黑裳，以红色饰边，层级底，为六品以下，但她们又都是主人的贴身侍者，不离左右，被高度信任。且从这些职位的名称望文生义，“承衣”，应该是为主人拿着随身衣物或者饰物等零碎物品并负责保管的人，而刀人，很有可能是为主人保管一些随身武器等，故用“刀”，就如同给杨素身边忙着用红掸子掸浮尘的那位侍女——红拂女一般，这种名号往往和她的工作内容有关。

后人看到“刀人”也会望文生义，认为是持刀侍立的人，那不就是贴身侍卫吗？于是惊叹原来中国在唐朝时便有女保镖！但从墓志铭内容看来，看不出高惠通的女保镖特质。没有看到关于她英姿飒爽武艺高强的只字片语，相反，所有描述，都是说她性情温恭，禀质柔顺，三从既备，四德无亏，女红不错，善于弹琴，一个出身大户人家，美丽贤惠，大约还有些琴棋书画的才艺而已。

魏征主持修的《隋书》里面给我们提供了一点线索。

“帝（隋文帝）又参详典故，自制嘉名，著之于令。贵妃、淑妃、德妃，是为三夫人，品正第一；……又有承衣、刀人，皆趋侍左右，并无员数，视六品以下。”——《隋书 卷一二 礼仪志七》

墓志铭看来，女保镖的身份似乎不太可能，因为没有提到她会武功。但是女红不错，善于弹琴，更关键的是性情温恭，禀质柔顺，三从既备，四德无亏。

高惠通是渤海郡，渤海郡到了武则天时期升格为渤海国了，成为了唐朝的附属国。但是这位高惠通却不是靺鞨人，人家也是帝喾的后代，正宗的炎黄子孙。父亲高世达曾经做过隋朝高密的县令。

之所以说她比武则天还要美，那是因为墓志铭上对她的描述，真的是不讳其辞，直接就用洛神和甄宓来作比喻。

对于高惠通的美貌，可以说李世民已经穷尽了他的极致赞美：“睹洛神之词，嗤宓妃之娇态；观鹊巢之咏，慕后妃之令淑。”称她有洛神宓妃之美，又有咏诗之才，还有高贵的宫中后妃般的美德。我想，这应该是当时对一个普通婢女非常夸张的赞誉了。

高惠通墓志大白天下，人们可窥年轻的李世民儿女缠绵情丝幽幽的一面，且不避讳高惠通的卑微地位，亲自为其生平，自是不一般的深情。而美貌女子高惠通，确实红颜薄命，来到世上便被男人们的战争卷入动荡的旅程，有婚姻但丈夫战死或走失，有子女而不能厮守身边，最后流落秦王府被主人青睐宠爱，却无奈情深而寿短，无法消受后半生的富贵安稳。美貌而惊恐动荡，是她生命里的深刻印记。

她死于武德九年四月十日，“寝疾”，也就是说睡梦中离世。有可能是长期的动荡漂泊生活累积下的病症，突然发作不辞而别。四天后，便草草下葬于长安县龙首乡，规格为俾人等级，简陋简单，唯独李世民的文字也随她埋没千年。

2021年12月16日于艾丽华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