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2年8月1日,解放军总部在北京先农坛举行庆祝建军25周年体育大会。伟人也前来观看。
休息时,伟人约时任中央人民政府水利部长的傅作义随便走走。
走到天坛的祈年殿时,伟人指着一处修补过的墙角问傅作义:“宜生,你看这一块我们补得好不好?”傅作义笑着点头。
这段轻松的对话,源于三年前那场并不轻松的较量。
大家都知道,辽沈决战的结果,让蒋介石在北平和南京两次吐血。而伟人在拿下东北的第四天又在徐州动了手。
东北尽失,中原开战,华北在一瞬间变成了一叶孤舟。谁都不怀疑下一场大战轮到华北了。
蒋介石在南京紧急召开军事会议,会商华北国民党军队行动的方针。他认为应放弃平津,华北守军六十万人南撤,以加强江南防务。
这时有人站起来说:“总统,华北的战局还不至于那么悲观,我自信还有扭转华北危机的办法。”
说此番话的正是国民党华北“剿总”司令、二级陆军上将傅作义。
傅作义,字宜生,山西荣河人。23岁进入阎锡山部,1931年当上军长,同年被国民政府任命为绥远省主席。
并非蒋介石嫡系的傅作义心想,如果真要放弃华北,撤往江南,他的20万人马就会被蒋介石吞并。
因此,傅作义就以主战派姿态出现,慷慨陈词,坚决留在华北。
其实,放弃华北也不是蒋介石的初衷,而且固守华北也能阻挡共军南下,给他加强长江防线赢得时间。
就这样,傅作义和蒋介石以两种不同的心态在华北的问题上达成了统一。
傅作义主战的目的根本不是想“打”,是为了“走”或者“和”。至于“走”,傅作义准备回他经营了多年的绥远,伺机东山再起。
如果走不了,那就“和”。傅作义仔细研读了毛泽东的《论联合政府》一文,他准备以实力派的资格参加联合政府,在华北与共产党平分秋色。
鉴于以上种种盘算,傅作义在军事部署上煞费心机。
在东起滦县,西至柴沟堡约1200多里的狭长地带,他把蒋介石的中央军摆在了北平以东,既靠近南撤的岀海口,又迎着东北野战军的锋芒;
而他自己的部队则部署在北平以西,冲着回绥远的方向。
如有不测,中央军和傅家军可以各奔东西。
此时伟人更在乎华北守军撤退带来的后果。傅作义20万人马退回绥远,对西北战场而言是一块心病。
而30万中央军从海上南撤,又会给蒋介石江南防线增加四个兵团。能否将这50万国民党军留在华北就地解决,成了当前的关键。
伟人最担心的是:如果傅作义指挥的50万人马决定现在就撤,仅靠我华北40万野战军能挡住吗?
1948年11月16日,伟人发出电文,询问东北大军能否结束休整,提前入关。
当时东北的领导包括林(彪)罗(荣桓)还感觉有些困难,还给中央发个报,说太急了,二三十万俘虏要消化,这部队还没休息,还没补充棉衣……
持续52天的辽沈大战,东北野战军伤了元气,提前入关的确十分困难。
就在统帅部考虑东野暂缓入关请求的第二天,一个让人始料未及的事情发生了。
1948年11月180,傅作义突然派人到石家庄找中共接洽,声称傅部决定起义,并要通电全国。
这可是突如其来,让人难以置信。因为就在21天前,傅作义还抽调五个师在离西柏坡300多里的保定秘密集结,意在乘华北空虚,直捣中共首脑所在地。
临行前,傅作义特别关照华北“剿总”政工处上校督察员王越:“共产党的要人都在西柏坡,他们都操南方口音,手指被烟熏黄的就是,你们对高级俘虏要以礼相待。”
由于偷袭计划走漏了风声,西柏坡严阵以待。就在辽沈大战结束的第二天,这部国民党军撤回了北平。
此事刚刚过去,傅作义就发生了这么大的转变?伟人还来不及揣摩对手真正的心态。
但有一点他十分清楚,一旦傅作义起义,蒋介石极有可能下令中央军镇压,并将华北守军迅速从海上撤走。而要应付这一局面,只有东北野战军立即入关。
东北野战军于接令后分三路悄然越过长城,逼近华北。80万解放军、15万民工、10万匹战马、5000门火炮,如此百万铁流,山摇地动,这大概是解放战争中最壮观的一次兵力调动。
士兵的装备也与当初十万八路闯关东时不可同日而语:背汤姆式冲锋枪,4个大梭子,4个手榴弹,还有一袋小米在脖子上挎着。
三年前,伟人选择了在东北壮大实力。当年出关的我11万人马,今天变成了百万装备精良的雄师,浩浩荡荡地闯进关来!
此时的伟人又有新的忧虑:如果在东北主力到达平津之前,傅作义集团突然撤退,怎么办?
伟人在寻找能留住对手的办法。最终,他在地图上盯住了张家口。
张家口是国民党察哈尔省的首府,西接绥远,南邻平津,是傅作义西退绥远的必经之地。
张家口的得失,牵动着傅作义高度紧张的神经。伟人决定就在张家口动手。
1948年11月290,解放军包围了张家口。这一天的军事行动被确定为平津战役开始的标志。
伟人打算用包围张家口达到以下目的:
①把傅作义的主力从北平吸引出来;
②即使蒋介石马上下令华北守军撤退,傅作义也不会丢下张家口5万多嫡系而独自南行;
③给东北野战军入关争取时间。
伟人特别关照包围张家口的杨成武:这次行动仅仅是包围,而不是攻打,更不是夺取。
对杨成武部八个旅的兵力来说,面对张家口的5万国民党军,实际上是薄皮包了个大馅。
因此,在包围张家口的同时,毛泽东还急调华北杨得志部和东北先遣兵团程子华部火速赶往平张线配合这次行动。
此时的西柏坡密切地注视北平:傅作义能派出援兵吗?
张家口告急!傅作义在“剿总”办公室里背着手踱步,半晌没有说话。
傅作义心里明白,如果就一个杨成武,张家口守军完全可以应付。
但共军如有他图,则不能让张家口有任何闪失。无论如何,都要让西退绥远的道路保持畅通。
傅作义决定出动他的王牌三十五军。
三十五军组建于1931年。作为第一任军长的傅作义,率该军在抗日战争中屡建功勋。
绥远抗战时的35军
抗战结束后,三十五军又成了进犯解放区的急先锋。
傅作义入主“华北剿总”后,三十五军换上了美国装备,是傅作义嫡系之嫡系。
在张家口被围的第二天,傅作义向三十五军军长郭景云交代:“快去快回,要狠一点,一来解张家口之围,二来打掉华北共军的幻想,免得老来找事。”
随即,三十五军的两个师分乘400多辆汽车从北平丰台出发,一路向西,直奔张家口。
为保证三十五军安全,傅作义又下令将十三个师的兵力防守重心移往北平至张家口一线。
傅作义如此看重退身之步,这次近十万之众的兵力调动正中毛泽东下怀。
不到24小时,三十五军就开进了张家口,一路没受到任何阻拦,军长郭景云跳下车就喊:“共军主力在哪儿?”
喜欢硬碰硬,打痛快仗,这就是郭景云。这位王牌军长憋着劲要和杨成武见个高低。
出乎郭景云的预料,他的主力在张家口外围刚交上火,共军就撤得无影无踪。
郭景云大惑不解:共军为何纷纷撤离?
此时,西柏坡的毛泽东正吐着一缕尚未散开的烟圈,他对眼下的局面十分满意。
如今,傅作义主力的大头已摆上了案板,只待援军一到,便一齐动手。
下决心不让三十五军回北平的毛泽东,紧急催促已在途中的程子华部和杨得志部加快速度赶往平张线。
就在毛泽东悄悄地调兵遣将之时,三十五军突然接到傅作义的命令,急返北平。
原来东北先遣兵团奉命赶往平张线路过密云时,想搂草打兔子拿下密云城,结果暴露东北主力进关的行动,还耽搁了两天。
当傅作义听说戴狗皮帽子的东北大军已打到密云,大为震惊,急令在张家口的三十五军返回北平。
情况来得如此突然。本来杨成武部就是以弱围强,等待援军,此时更是没有重兵阻拦三十五军。眼看对手数百辆卡车突破防线,夺路东去。
听说三十五军冲岀包围圈,毛泽东大发雷霆。
他认为,如果让三十五军返回北平,西归无望的傅作义很可能下决心带着它南撤。
能否在三十五军返回北平的必经之地下花园堵住它,便成了整个战役的关键。
毛泽东下令给正拼命赶路的华北二兵团杨得志部,措辞严厉的电报没有留任何余地:
“如果该敌由下花园……向东逃掉,则由杨、罗、耿负责。”
二兵团以最快速度从涿鹿赶往下花园。已经在下花园一带的冀热察的地方部队十二旅接到命令:“不惜一切代价挡一挡三十五军。”
于是,十二旅就以悬殊的兵力迎战三十五军,以伤亡惨重的代价拖住对手12个小时。
不知为什么,摆脱了十二旅的阻拦后,三十五军并没有大步流星地向北平开进,却在傍晚将车队拐进了下花园的一座小城——鸡鸣驿。
对三十五军从张家口一出来就屡遭共军拦截堵击,但又没有大部队正面作战的这种现象,不是没有人表示怀疑。
当时三十五军副军长王雷震曾表示出解放军有大批援军到来的忧虑。
王雷震说:“咱们在这个地方守不能守,攻不能攻,而且咱们的任务是回北平,咱们应该连夜走。”
但郭景云没有听王雷震的话。
也就在三十五军夜宿鸡鸣驿的当晚,华北二兵团正抄近路涉过冰冷的大洋河。
下花园已近在咫尺,突然接到报告说三十五军刚刚开拔,向新保安开进。二兵团晚了一步。
追!下花园距新保安整整十公里。罗瑞卿大将在回忆文章中对这场惊心动魄的堵截这样写道:
“如果让三十五军从我们手里逃过新保安,那我们二兵团是交不了账的。”
那关键的十公里,二兵团几乎是飞过去的。终于杨得志部以八个师的兵力将三十五军在新保安团团围住。
时任华野二兵团二十二旅六十六团参谋长李力在晚年回忆道:
“那是三九天哪,都冻冰了,天气非常冷,大家非常焦急。我说为什么不打?咱们准备好了为什么不打?大家都不理解。”
从包围张家口到包围新保安,西柏坡就一直在营造围而不打的局面。
毛泽东用了两千余字的电文来说明这种执行起来分寸感极强的作战计划。
就是这种不打的打法让毛泽东得到了对手彷徨的战机。
等北平清醒过来的时候,华北50万守军的长蛇阵被解放军切成五块,使傅作义既不能打,也无法走掉。
华北战局的发展超出了傅作义的意料。尤其是他的王牌三十五军被围在新保安,使这位性格内向的总司令再也无法保持平时那种处变不惊的矜持。
在新保安被围的第四天,傅作义派出了第一轮谈判代表。
此人非军方人物,而是“华北剿总”的喉舌平明日报社的社长崔载之。北平地下党员李炳泉随崔载之一道出城。
此次谈判,傅方提出解放军停止攻击,让出南苑机场;并要求撤围新保安,放三十五军一马;然后由傅作义通电全国,成立联合政府。
而平津前线解放军代表则强调,一切谈判条件以国民党军队解除武装为前提。首次谈判没有获得任何结果。
第二天,傅作义对参谋长李世杰说:“双方条件差距太远,根本不能谈,你好好准备打仗吧!”
此时,被围在新保安的三十五军就更成为战局变幻中的焦点。
新保安是平张公路旁的一个城堡,据说是明代为抗击外族入侵而修建的。
有东、西、南三座城门,整个城堡以钟鼓楼为中心,分东西南北四条街。
新保安这个地名,是八国联军进犯北京时慈禧太后逃难西安途中在此住了一夜而赐封的。
三十五军被围困在新保安已经快半个月了。刚被围的时候,军长郭景云亲自督战,周密组织,拼死想杀出一条血路,结果遭到解放军围城部队的激烈反击。
郭景云十分清楚,围城的华北共军是三十五军的老对手。
年初涞水一战,三十五军吃了大亏,虎头师师长长被打死,军长自杀。
郭景云接任军长才11个月,又和华北解放军狭路相逢。
几番突围不成,郭景云便下决心在城里挖沟筑壕,等待援军。但他手下的士兵信心不足。
国民党三十五军一零一师信号兵陈金发被俘后坦白:
“以前没见到过解放军,后头一看人家围着我们好几重呢,心里直打鼓。但那会儿我不敢逃,师里头搁了好几口铡头的刀,到时候铡我呢,谁敢开小差啊!”
早在三十五军被围的第八天,杨得志和罗瑞卿以平张前线人民解放军的名义向郭景云发出了劝降书。
郭景云根本没有打算投降。他把团以上军官集结在一座清真寺里,信誓旦旦地说:
“民国十六年,傅总司令带我们守涿州,张学良率兵攻打三个月未能夺下。”
“我们今天守新保安,地名很吉利。我是长安人,我儿子叫永安。长安、永安、保安,有了这三安,就能保我们三十五军长远永久地平安。”
不论是打还是和,傅作义都不能没有王牌三十五军。
在郭景云被包围的当天,傅作义立即命令一零四军和十六军两个军去接应王牌军突围。
一零四军军长安春山
可他万万没有料到,有人想到了他的前面,这个人就是华北第三纵队司令员郑维山。
郑维山,湖北麻城人,红军时期就是师政委,经历过西路军惨痛失败的他,在以后打仗时,脑子就会比大多数人想得多。
傅作义的心肝肺是三十五军,我们包围三十五军,傅作义会不会来接应?
郑维山从纵队直属侦察连中派出了一个精干的班,携带一部电台,由参谋带队向东侦察。
小分队的侦察完全证实了郑维山的预料:东面有大股敌军隐蔽地接近新保安。
郑维山为难了:兵团给他的任务是在北面围住新保安,不得有任何闪失。
可如果听任敌增援部队逼近新保安,后果也不堪设想。
郑维山当机立断,留下四个团继续围城,他率主力打增援之敌。
郑维山自己也清楚,晚年写回忆录时这样写道:“当然这个嘛,我是豁岀来的,最大的冒险,那是准备砍脑袋的!”
在距新保安十公里左右的碱滩,郑维山主力与敌一零四军遭遇并展开激战。
正在这时,兵团一封急电送到郑维山手上:
“中央军委并告郑维山:郑维山擅自将三纵队围城部队主力调至沙城地区,如三十五军逃跑,郑要负完全责任。”
电报没能改变郑维山的决心。这位15岁就参加红军的战将认定,只有打掉接应之兵,才能围住城中之敌。
敌一零四军发起多波次的集团冲锋,向新保安逼近,新保安城中的
三十五军则以炮火开道,开始向外突围。而我阻拦部队决不让一零四军和三十五军靠拢。这是一场恶战!
马圈碱滩阵地失而复得,得而复失,两军打成了一场血与火的拉锯战。
在兵团后续部队的增援下,最终国民党一零四军和三十五军近在咫尺却难以会合。
1948年12月22日7时整,统帅部向包围新保安城12天的部队下达了总攻的命令。
解放军爬上新保安城墙
憋足了劲的官兵们用156门大炮向新保安城猛轰。炮击两个小时后,解放军从炮火摧开的城墙缺口突入城内。
三十五军拼得很凶。这个军从连长到军长都是傅作义亲自任命的,都是所谓“家生驹子”,决不会轻易投降。
巷战打得异常激烈。攻城部队从房上打到房下,越墙破壁,步步紧逼郭景云的军部大院。
四面楚歌的郭景云不相信从张家口一岀来,所向披靡的三十五军会遇到那么多的麻烦;
他不相信在鸡鸣驿宿营一个晚上竟会导致他面对的兵力由一个旅魔术般地变成了一个兵团;
他不相信傅作义总司令会救不了他;
他更无法相信几百辆卡车、全副美式装备的三十五军会断送在自己的手中。
打到最后,郭景云同他的前任一样,选择了他别无选择的归宿。
华北二兵团司令员杨得志专门到三十五军军部后院查看了郭景云的尸体。
还派人为这位曾经抗过日的军长买了棺材,将尸体收敛后埋在新保安城外不远的火车站旁,并用枕木作碑,上书“国民党中将军长郭景云之墓”。
1948年12月23日,解放张家口的战斗又打响了。新保安的战局像一场巨大的洪水冲垮了守军的心理防线,张家口五万之众的队伍无心恋战,望风披靡。
到处都是俘虏,有的地方竟拥挤着上万人:俘虏们也是又冷又饿,抱怨没饭吃。解放军的后勤人员一面组织食物,一面嘟嚷着:“谁料到一晚上能抓几万人!”
1948年12月23日的北平街头流传着两则新闻:一则是人民解放军攻克新保安,傅系三十五军全军覆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