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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尔泰一生中曾在近八十部作品(包括悲剧、小说、诗歌、政治作品及史学作品)、二百余封书信中论及中国,而在这其中,“孔子"和“儒学”都属于出现频率最高的词汇,这使我们有理由相信,在研究一七四○年后欧洲对儒学的接受时,伏尔泰是最具代表性的人物。
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他曾“认真读过”孔子的“全部著作,并做了摘要。”
翻检前苏联科学院一九六一年出版的《伏尔泰私人藏书目录》,在费尔奈教长丰富的私人藏书中,我们几乎可以找见他那个时代出版的所有关于儒学的书籍。
如此完整的书单至少已说明了藏书者对儒学的兴趣。此外,我们还有充足的证据证明,伏尔泰确实阅读过他收藏的所有作品。
1、伏尔泰作品的的孔子
一九三九年后在柏林相继出版的伏尔泰《页边笔记》(即他在读书时记在书页间的笔记和符号),忠实地记录下伏尔泰研究儒学的认真程度。
他在这些书中或夹以书签,或打上记号,以标示出那些引起他重视、给他以启迪的内容,或者,他还会发上一段议论或以寥寥数语概述某一段的重点。
根据已发表的《页边笔记》的记录证实,伏尔泰研读最仔细的,当为柏应理神父的《中国贤哲孔夫子》和杜哈德神父的《中华帝国全志》。
对于既非汉学家,亦非任何专门学家的伏尔泰来说,杜神父的书具有极高的参考价值。
《页边笔记》从一个侧面证实了这一点:
第三卷以三十四页之多的篇幅刊登相关的笔记,远远超过其他任何书。其中尤为引人注目的,是伏尔泰对《孟子》一书的关注,三十四页中就有十页与此有关,几乎占总数的三分之一!或许伏尔泰一直无缘读到卫方济神父一七一一年出版的《盂子》拉丁文全译本,只得借助杜神父书中首次以法文刊出的详介,来了解并未收入《中国贤哲孔夫子》的《孟子》。
除了《页边笔记》外,在后人整理出版的伏尔泰写于各个时期的笔记中,有关儒学的内容亦比比皆是,其中甚至包括整段整段抄录的孔子箴言。
以上这些确凿的事实,充分证明了伏尔泰在自述中道出的是实情。
但是,倘若进一步再去研究他的作品,我们又会发现,伏尔泰对儒学的了解和研习,其实经历过一个较长的发展过程。
2、西雷宫——初识孔子
一六九四年,当伏尔泰降生到这个世界上来时,柏应理的《中国贤哲孔夫子》已经正式出版了。他少年时代就读的路易大帝中学,又是由耶稣会士主持的学校,教员中不乏与在华传教士书信来往频繁者。许多西方学者据此断定,受路易大帝中学那些神父教员们的影响,伏尔泰自孩提时起就萌发了对中国的兴趣。
这个听起来十分诱人的推断,却没有任何事实依据。在一七三八年以前的作品中,伏尔泰仅在少数几篇文章中谈到中国,且均为泛泛之言。至于孔子和儒学,则无一字提及。
一七三九年,孔子的名字第一次出现在伏尔泰的作品中,但这篇题名为《论光荣》的小短文,主要是为抨击博絮埃而写。
作者不同意博絮埃以《圣经》历史代表人类历史的做法,便乔装成一位来荷兰经商的中国人,诘问欧洲人为何在所谓《世界史》中,只字不提大中华帝国?他以中国悠久的历史为证,讥讽博絮埃的无知,从而揭露出其立论的荒谬。
文章结束时,作者安排他的中国商人嘲笑了欧洲人一通、做了一笔合算的买卖,然后返回了他那“岽拜天和凡事都依托于孔子的祖国去了”。
显然,孔子在本文中只被用来指称中国,并无独立的意义。
伏尔泰真正论及孔子的作品,到一七四五年才面世。
那一年,《法兰西水星》杂志开始连载伏尔泰的史学新作《人类思想史新提纲》。此即后来被定名为《论风俗及各民族思想》一书的前几章。伏尔泰在他这部世界史的开篇处,向欧洲人详细介绍了孔子。
在研究伏尔泰塑造的孔子形象之前,有必要先介绍一下《论风俗》一书的创作过程。
因为伏尔泰对中国的了解和热情,皆源该书的资料准备和撰写过程中。伏尔泰及其女友夏德莱夫人在西雷宫的退隐生活。在那段看似平静的日子里,他们共同思索着一些最重大的问题,诸如世界的起源、人类文明的发展、宗教信仰等等。
在研究和讨论这些哲学、宗教问题时,夏德莱夫人一再表现出对历史的反感,尤其是对博絮埃的《世界史讲话》的厌恶,认为那里面充斥着谎言和鬼话。
女友对历史的批判态度触动了伏尔泰,他决心撰写一部能真实描绘出人类文明发展的世界史,来揭解前辈和同辈史学家们对人类历史的歪曲,修正他们的错误,以适应科学和理性的进步,满足像夏德莱夫人一样“不信神”的自由思想者的需求。
但是,对伏尔泰来说,要撰写这样一部历史谈何容易!这是第一部从人类文明发展的高度撰写的世界史。
因此,它要求作者不仅要熟悉欧洲史,且要掌握世界各民族、特别是非基督教民族的文明史。
更重要的是,作者必须以一种全新的、符合科学和理性的目光,重新审视一切史料,剔除其间混杂的谎言和神话,还历史以本来面目。
伏尔泰为此耗费了整整四十年的心血!他自述《论风俗》的撰写工作始于“一七四○年前",而此书的出版目录又清楚地告诉我们,直至一七七八年,即他辞世前不久,他的最后一稿才脱手。
在这漫长的四十年间,伏尔泰搜集了所有能找到的资料,进行了认真严谨的史料分析和研究。
为了确保本书的准确性和真实性,他不固执己见,随时根据新到手的资料,对已成文的部分做相应的修改和订正。其中最主要的研究工作,基本上都是在西雷宫相对沉寂的日子里完成的。
在西雷宫严谨的史学研究中,伏尔泰或买或借,尽其所能地搜集有关中国的资料,潜心研究与中国有关的一切。
愈是深入研究这个民族,他便愈理解女友的不满。
于是,我们看到,当史学家伏尔泰开始撰写世界史时,他已完全为远东文明所折服。他在《人类思想史新提纲》的前言中,邀请他的读者们首先把目光转向东方。
他说:
“让我们一起游历这个地球,看看它那时处于何种状态下,并一起按照文明出现的先后顺序去研究它,即从东方国家始终至我们这些国家上。让我们首先注意一个民族,她在我们还没有发明文字时,就已拥有一部以固定的语言连续记载的历史了。”
这个民族就是中国。伏尔泰的世界史以古老的中华民族开篇,带有明显的论争意识。他要以中国为例,反驳《圣经》历史是人类唯一历史的谬论,从而打破神圣历史的权威。
此外,这种匠心独运的开篇方式,也是伏尔泰用以教育那些“西方中心论”者的一种有效手段。
3、如何被中华文化所吸引?
他在《人类思想史新提纲》前言中循循善诱地劝导道:
“吃着他们(指中、印等民族)土地上生产出来的食粮,穿着他们织就的布料,用他们发明出来的游戏娱乐,以他们古老的道德寓言教化习俗,我们为何不注意研究这些民族的思想?而我们欧洲的商人,则是一俟找到可行的路便直奔那里的。当你们作为思想家来学习这个地球的历史时,你们要首先把目光投向东方,那里是百工技艺的摇篮,西方的一切都是东方给予的。"
作者在如此这般的“晓之以理”之后,随即使以整整一章的篇幅,向读者们全面介绍了中华民族灿烂的古代文化。他从中国辽阔的地城、悠久的历史谈起,直写到中图的人口、兵力、财力写到其丰富的物产、高度的文明,特别是对人类文明所做出的巨大贡献:发明了印刷术、火药、罗盘等。
同时,他也不讳言中国人在科技方面的停滞不前,并试图找出这种落后的原因。
作为一部人类思想史的作者,伏尔泰最关注的还是中国的社会习俗。他不惜笔墨,在文中详述完全不同于西方的中国特殊的社会结构及其运行机制,称中国人“最熟悉、最精心培育、及完善的是道德和法律。中国政府的基础建立在晚辈对父辈的敬重之上。
父权在中国从未被削弱过。为人子者,只有在取得所有亲友及官员的许可之后,方可状告其父。儒官们被视为本地父母官;而国王则被看做是整个帝国之父。这种思想深入人心,使这个辽阔的帝国组成了一个大家庭”。
显然,这种以血缘宗亲为基础的社会结构十分吸引伏尔泰。在他看来,长幼有序的礼俗确保了中华帝国的安宁。
他说:
“中国人的礼俗不断延续下来,制约着整个社会…在全民族中确立起克制和正直的性格。这使(中国人的)风俗既庄重又温和,这些优秀品德一直流传至今。”
当伏尔泰论及中国重人情、重道义的民族性格时,他实际上已触及到儒家思想在中国社会中所起的重要作用。但他在这两段文字中只字未提孔子,可见当时他并未认识到孔子思想对中国文化的深刻影响。
4、如何初始孔子?
那么,一七四五年时的伏尔泰到底怎样认识孔子呢?
在回答这个问题前,让我们先读一读《人类思想史新提纲》对中国宗教的介绍:
“尊崇一个至高无上的存在,再诸如讲道德、守法律,就构成了中国人的宗教,即皇帝和文人们的宗教。”
紧接着,作者笔锋一转,开始详细介绍起孔子来:
“我们称之为Confucius的孔夫子,生活于距今二千三百年前,比毕达哥拉斯还略早些。他恢复了这个旨在公正的宗教,传授它,且无论地位尊卑,皆身体力行之。他曾位尊至某诸侯国大司寇,亦曾流亡漂泊,贫困交加。他生前收徒五千。死后,历代皇帝、阁佬即儒官、文人,以及一切非下等百姓者皆尊其为师。他的家族仍然存在。
在一个除了现任官职便无其他显贵可言的国家中,孔氏家族却因老祖宗之荫庇而赫赫然有别于其他家族,而孔子本人,亦享有着一切尊荣。人们并非敬之若神,那是任何常人都不应享有的,而是敬仰一世人。这个人对上帝的解释达到了人类思想所能想见的最纯美的地步,他因此享有一个世人可企及的全部尊荣。”
只要稍稍回忆一下耶稣会士们笔下塑造的那个孔子,我们就不难发现,伏尔泰此处的介绍,几乎都是从神父们那里转抄来的。
更确切地说,他主要节录和概述了杜哈德神父书中刊载的《孔子传》。不过,伏尔泰的概述远非全面,它明显地偏重于宗教问题:
孔子恢复了中国古代宗教,对上帝给出了最纯美的定义;他终身实践这个以敬天和谨守美德、公正为主旨的宗教;他聚徒讲学,传授这个宗教;整个中华帝国上至国君下至文人都是他的信徒,孔子和他的家族因而在中国倍受尊崇。
伏尔泰将孔子与中国宗教如此紧密地相连,就使他笔下描绘出的孔子,俨然以一幅中国正统宗教教主的面目出现。乍看起来,这太出人意料,但细细思忖,它似乎又是一种必然。
实际上,伏尔泰对耶稣会士描绘的孔子,并未做大的改动,他只不过单独滤出了神父们所特别强调的儒家天道观的内容,加以提炼概括,就形成了这一副全新的孔子像。
由此看来,片面的吸收,也会造成对原文的歪曲。倘若探究造成这种偏离的原因,则仍需归因于接受者自身的需求。
十八世纪四十年代的伏尔泰,像当时绝大多数的法国知识分子一样,深深为民族所经历的宗教危机所困扰。他虽退隐在西雷宫,却从未放弃对信仰问题的探究,他和女友夏德莱夫人一起认真检视、评点《圣经》,就是希望通过对基督教教义中荒诞之处的批判,为传播一种更具理性的宗教信仰——自然神论,扫清各种障碍。
当时,在法国和欧洲正悄然兴起的自然神论,反对神启说,强调理性对判断信仰正确与否的作用,认为上帝创造了世界之后,就不再干预人世间的事物,而听任万物按照自然法则运行。这种自然宗教,源于十七世纪的英国,是人类科学、哲学进步的产物。
它在十七、十八世纪之交传入欧洲大陆后,很快为一班自由思想者所接受。而伏尔泰及其女友,恰是一对“不信神”的情人,他们在牛顿和洛克学说的启迪下,不仅成为坚定的自然神论者,而且希望通过自己的研究,证实这种宗教是全人类共同的信仰。
5、初始孔子的原因
这样,如同莱布尼茨一样,他们除理论的支持外,还需为自然神论寻找事实的依据。西雷宫的史学研究为伏尔泰提供了一个绝好的机会。他仔细阅读了传教士们撰写的各类有关中国的作品,深深为耶稣会主流派宣传的中国“儒教”所打动。
这个尊崇上帝、注重道德的宗教既简朴、又崇高,实在太符合自然宗教的理想模式,且雄辩地证明了自然神论的古老性和普遍性。
于是,伏尔泰毫不迟疑地全盘接受了耶稣会士的观点,将他们对“儒教”的介绍如实转述到自己笔下,从而塑造出了一个中国正统宗教教主的孔子形象。
这种对孔子的误读,不仅源于作者对宗教问题的关注和焦虑,且与他当时尚未全面深入研究儒学有关。
事实上,《人类思想史新提纲》的文本揭示出,伏尔泰那时对儒学与中国社会文化生活的密切关系毫无所知,对四书五经等儒家典籍亦未予以重视,足见在西雷宫的史学研究中,他对孔子和儒学都知之甚少,更谈不上去体会孔子思想的精髓了。
倘若对伏尔泰笔下的这第一个孔子形象做一小结,我们能说,伏尔泰在西雷宫的退隐生活中,仅从他急待解决的宗教问题的层面,初次结识了孔子。要想与中国古代这位贤哲进行心灵的对话,伏尔泰前面还有漫长的路要走。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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