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根溯源,“安史之乱”的爆发,表面上是因为将相不和、安杨交恶而引起的,实际上是唐朝社会长期以来矛盾积攒,形成朝廷内轻外重的局面,导致尾大不掉而促成的社会动乱。唐初时,全国实行府兵制,共置634个折冲府,其中有261个位于关中,所以军力是外轻内重,足以护卫京师及其政权。
玄宗开元十年(722年),朝廷开始设置节度使,允许他们率兵镇守边地,边地军力由此日渐强大,渐有凌驾中央之势。开元十四年(726年),京师守卫改由彍骑负责,而到了天宝年间,边镇兵力已达到50万,仅安禄山一人,更是兼任平卢、范阳、河东三镇节度使。这三地扼关据险,地域相连,拥兵20余万,为诸镇中最强大者。相反,中央的兵力则不满8万,从而让安禄山有机可乘,形成外重内轻的军事局面,导致了地方威胁中央的危机形成。
而“开元之治”的晚期,由于承平日久,国家无事,玄宗几乎丧失了向上求治的精神。尤其是改元天宝后,政治愈加腐败,玄宗也由提倡节俭变为挥金如土,曾将一年的贡物全部赐予李林甫。更为可怕的是,玄宗耽于享乐,宠幸后宫贵妃,把朝政先后交由李林甫、杨国忠等人把持。李林甫是口蜜腹剑的主儿,任内凭着玄宗的信任,杜绝言路,排斥忠良,专权用事达一十九年。
而杨国忠因杨贵妃受到宠幸,继李林甫攫取相位以后,也是颐指气使,不可一世,只知搜刮民财,以至于群小当道,国事日非,朝政更加黑暗。而此时他在朝廷中的地位,几乎无人能与之分庭抗礼,只有安禄山恃宠自重,对其构成了一定的威胁,于是杨、安二人的争斗与较量,激化了整个朝廷的政治矛盾,加剧了社会动荡不安。
俗话说一山难容二虎,何况是比老虎更残暴、更奸诈的中山狼之辈呢?杨国忠与安禄山的冲突,已是势在必行不可回避,形成水火不能相容的局面。而对此玄宗又束手无策,不加干预,导致两人势不两立,剑拔弩张。其实在杨国忠入相前,本与安禄山关系十分密切。两人都是天宝年间发迹,同样受到玄宗的宠遇,只是杨国忠要比安禄山晚了许多。
早在天宝元年(742年)正月,安禄山就已经升任平卢节度使,那时候他入朝上殿时,杨国忠与杨贵妃姊妹皆视如贵宾,出外高接远送。甚至见安禄山身体肥大,行动不便,杨国忠都要上去亲自搀扶。
而杨国忠到了天宝七年(748年),才开始升为给事中,只是起步迟进步快,不久就升至文部尚书,兼管财赋收支,专判度支事等。所以安禄山虽然惧怕阴狠毒辣、老谋深算的李林甫,但是对才能平庸的杨国忠却“视之蔑如也”,始终不把这个“国舅”放在眼内,并且是从骨子里就看不起他,这不能不使得势后的杨国忠十分恼火。
天有不测风云,形势在李林甫死后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天宝十二年(753年)初,别有用心的杨国忠,指使他人制造了所谓李林甫与阿布思勾结叛乱的案件:“国忠素憾林甫,既得志,诬奏林甫与番将阿布思同构逆谋,诱林甫亲族间素不悦者为之证。诏夺林甫官爵,废为庶人,岫、崿诸子并谪于岭表。”而有谁能够料到,那个诬告者居然正是安禄山。
当然了,按照历史发展的规律,这种现象也不足以为怪,两人狼狈为奸是各有所图的。杨国忠意在排斥异己,使自己的专权地位免受威胁;安禄山则是为打击对手,壮大自己实力。所以两人开始结成政治联盟,而且是各有所得,很是甜蜜了一阵子。同年五月阿布思为回纥人所破,安禄山招降了他的部落,从此兵精将广天下莫及,野心也随之急剧膨胀起来。
然而这种政治结盟,其根基却是非常脆弱的。杨国忠虽然取代李林甫做了宰相,但充其量只能算是一个平庸的封建官僚,资历、威望、能力均很有限,所以在安禄山看来,杨国忠只是靠着堂妹这个女人起家,纯属拉大旗作虎皮,沐猴而冠的碌碌之辈,压根儿就不想与他平起平坐,同享富贵,所以两人的政治蜜月很快就烟消云散,联盟也随之分崩离析土崩瓦解了。
眼看着安禄山势力日益壮大,拉拢不成又无力制服,杨国忠只好在清除李林甫的残余势力之后,利用把持朝政的有利地位,向安禄山发起了犀利地攻击。他多次对玄宗诉说道:“安禄山威权太盛,将来必为国患。”想借玄宗之手将政敌除之。
玄宗却不是这样认为的,在他的眼里,手心手背都是肉,这是将相不和二人争宠的表现,恰恰可以利用他们之间的矛盾来相互制约,所以就采取了一种和稀泥抹光墙的招数,对杨国忠说道:“禄山有禄山的权,你也有你的势。你们二人一个主内,一个管外,都是朕的左膀右臂,相互间理应精诚合作,共商大事才是!”杨国忠碰了一鼻子灰,却并不死心。
有一次,他从高力士处获悉:陇右节度使哥舒翰,一向与安禄山不和,前几天同时入朝参拜圣驾时,还因为给养供应发生了争执,抽鼻子怪脸的,闹得很不愉快。
关于矛盾与斗争的展开,无论就其客观性质,还是其主观意愿来看,都近似于一种赌博行为,就是要以极小的代价,去换取最大的利益化,最好的结局是:空手套白狼。因此,如果要用斗争行为迫使对手服从自己的意志,那么就必须使对手或者真正无力抵抗,或者陷入势将无力抵抗的境地。杨国忠得到这个信息,就决定利用哥舒翰来压制安禄山,以迫使安禄山俯首就范。
天宝十二年(753年),哥舒翰收复九曲部落,满朝官吏都为之振奋。杨国忠趁机向玄宗报奏,让哥舒翰兼领河西节度使,并赐封给西平郡王爵位。杨国忠的目的很明确,就是意在以夷制夷,哥舒翰与安禄山分庭抗礼。这种雕虫小技,安禄山焉能看不出来,于是与杨国忠之间的矛盾很快尖锐起来。
驱使对手无力抵抗,才是斗争行为的真正目的。天宝十二年(753年)冬,杨国忠随玄宗住在华清宫,又提到安禄山面有反相颅有反骨,而且还煞有介事地说道:“陛下若不信臣言,可试遣使征召安禄山,看他是否敢来应诏?”玄宗听信了杨国忠,就派使者前往范阳军镇,让安禄山次年正月来朝述职。
杨国忠原以为安禄山做贼心虚,必定不敢来京,没想到安禄山已得到京师耳目的通报,揣知到玄宗的真实意图,所以接到圣旨后,决定将计就计。天宝十三年(754年)二月,安禄山按时入见玄宗,他一来到华清宫,就采取了恶人先告状的把戏,磕头碰面地向玄宗哭诉道:“臣本胡人,承蒙陛下不次擢用,累居节制,恩出常人。杨国忠心怀妒忌,几欲谋害臣儿,儿臣死无日矣。”玄宗犹恐弄出乱子来,只得好言劝慰,赏赐了安禄山许多东西,这才算稳住阵脚。
杨国忠眼见预言落空,顿时手足无措,在玄宗跟前的信誉,也受到了极大的影响。假亦真来真亦假,事物的两重性,真如一条反复无常的变色龙一样,让当事者都难以辨别事情的真伪曲直。杨国忠的嫉妒与谋害安禄山是真,但安禄山感恩玄宗却是假,只是因为此时他觉得谋反的条件尚未完全成熟,还不想过早地暴露自己的野心而已。而且他知道杨国忠并无真凭实据,能够证明自己蓄意叛乱,所以他才敢无所顾忌,只身来朝面圣。
尽管当时太子李亨根据自己的观察,也预言安禄山将要叛乱,但玄宗始终不信,甚至到后来,竟把举报人送到安禄山的大营里任其处置。所以从此以后,安禄山更加肆无忌惮,自信玄宗已昏庸无道至极,只要自己见机行事,就决然不会惹祸上身。
对于安禄山来说,贪欲与胆量是成正比的,经过这一番风波后,他算是摸透了玄宗的真正底细,也使得他愈加有恃无恐,心底里曾经说不出的萌动也愈加强烈起来。有道是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安禄山先是请求由自己来兼领闲厩、郡牧两职。
没想到大唐皇帝玄宗出手更是阔绰,安禄山要啥给啥,不仅准奏让他兼领了闲厩、陇右郡牧等,还又额外让其兼知总监事,并且居然想为之加官同平章事(即宰相)。杨国忠知道后,连忙谏阻道:“安禄山虽有军功,但是目不识丁,怎能担当宰相?陛下若真的用他为相,恐怕诏书一下,四夷酋长都要轻视朝廷!”这才让玄宗作罢,只好加官尚书左仆射,赐实封通前一千户,不过外加了两项赠品:赐安禄山一个儿子三品官、一个儿子四品官,奴婢十房,住宅各一所。
安禄山眼见收获颇丰,当然是要“不负圣望”,干脆来了个狮子大张口,奏请玄宗,让吉温任兵部侍郎,充闲厩副使。玄宗也没有拒绝,从此吉温又投入到安禄山的怀抱,这让杨国忠对此恨之入骨。
但是安禄山依旧不满足,见玄宗是有求必应,就又入奏道:“臣所部将士,在征讨奚、契丹、九姓同罗时劳苦功高,请父皇不拘常格,破例加赏,以使儿臣更好地统领他们,为圣朝立功。”玄宗仍然是御笔就这么一挥,安禄山大帐里就多了奚和契丹族将军500多名,另有2000多人被提拔为中郎将!啧啧,安禄山这一连串的组合拳,拳拳打在点子上,打得杨国忠是坐立不安,寝食无味。他见玄宗一意孤行,却只剩下咬牙切齿的份儿,一丁点儿招数也使不出来。
玄宗出手阔绰,安禄山心里却实在是不得踏实,他这次来京如闯龙潭虎穴,是冒着很大的风险的。如果宰相、太子奏请将他留在京师,他可能就会遭到灭顶之灾。此时他见碗里满了,锅里也捞得差不多了,只怕是夜长梦多,就提出要返回范阳。玄宗也一口答应,三月一日在望春亭为之饯行,他亲自斟酒三杯,意在显示对安禄山特殊的恩宠。
安禄山却是心怀鬼胎,因此得到允许他离京的御旨,便急急如漏网之鱼,巴不得即刻上马,迅速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哪里还有心情痛饮壮别。所以他每每举杯时,必是先环视四周,然后才仰首饮下。
玄宗不知其里,依然对安禄山期望值极高嘱咐道:“北方二勇一日不宁朕心亦一日不宁,还望儿臣尽力镇驭,休负朕望!”
安禄山略一施礼,故弄玄虚道:“臣蒙父皇厚恩,岂敢丝毫懈怠,只要儿臣不死,外敌就休想入侵半步。”
玄宗听后喜形于色,随之脱下身上御衣,亲自披在安禄山身上,向群臣说道:“汝等众官,设若都能如禄山一样,朕就高枕无忧了。”接着又派高力士,代其在长安城东的长乐坡,再次为安禄山设宴饯行。
玄宗恩宠如此,“由是,人皆知其将反,无敢言者”。安禄山从京城出来,惊魂不定,唯恐杨国忠设有埋伏,于是快马加鞭,头也不回疾行而去。
出了关后早有心腹接应,一行人舍马登舟沿黄河顺流而下。竟然一日行出百里以上,安禄山依然还嫌船慢,又命船夫拿着绳索,立于岸边拉纤,十五里一换班,过郡县也不下船,昼夜兼行返回范阳老窝,仍然觉得胆战心惊,心有余悸。
安禄山返回范阳后,部将吉温、张通儒、孙孝哲、史思明、何千年以及幕僚严庄、高尚等纷纷前来恭贺。安禄山则大摆筵席,犒劳士卒,收买人心,培植心腹,并且囤积粮草,圈养战马,暗地里磨刀霍霍。可笑那深居九重皇宫里,成天欣赏贵妃醉酒、美人出浴的玄宗,仍然坚信安禄山对自己忠贞不贰。
天宝十三年(754年)八月,玄宗根据安禄山的奏请,准备起用吉温为相。此时的杨国忠,早已看清了吉温是墙头芦苇随风倒的真实面目,所以据理力争,极力反对,才使得安禄山内外勾结的阴谋化为泡影。而且杨国忠还乘胜追击,借机将矛头指向安禄山的亲信、河东太守兼本道采访使韦陟。
韦陟与吉温是“铁哥儿”,就送去重金请他求安禄山救助,结果正中了杨国忠的圈套,他很快抓住了吉温的把柄,将其贬为澧阳长史。安禄山得知情况后,直接上书玄宗,为吉温讼冤。玄宗云山雾罩,也搞不清谁对谁错,姑且听之任之,置之不理。
过了不久,杨国忠穷追猛打,又告吉温贪赃七千匹帛,及强夺女子为妾等罪状,将其杖死于狱中。吉温突如其来的死亡,无异于是火上浇油,大大激怒了贪婪凶残的安禄山,久积在胸内的篡国欲望,正如同干柴被烈火点燃一般,顷刻间就会熊熊燃烧起来。他决计放手一搏,推翻大唐王朝,自己来做皇帝老儿。风雨欲来,黑云压城,于是在唐王朝的千里大地上,一场以讨杨为名,实则叛唐的暴风骤雨,在电闪雷鸣中不可避免地来临了。
杨国忠专权误国,积怨太深,最终被杀,应该说是罪有应得,死有余辜。但是客观地看待历史,在他执政期间,虽然国是日非,但是朝中并未像李林甫执政时妒贤嫉能,诛逐贤臣,出现那种人人自危的动荡局面。而且在一些时间内,他还曾搜罗天下奇才,迸拔淹滞,颇得朝野众誉。
自然杨国忠独揽大权,外戚跋扈,民怨沸腾,最终导致朝政混乱不可收拾,继而爆发了安史之乱,使强大的唐王朝江河日下,一蹶不振,作为一人之下万人上的宰相,自有他个人应负的责任。
但是往前看,在李林甫执政期间,唐王朝就已经显露出趋向没落的种种迹象,安禄山久怀异志,拥兵边陲,身兼三大兵镇,独掌20万的兵力,其手下骁勇善战,甚获玄宗的宠信,只是到了杨国忠执政时,唐王朝的末日终于不可阻挡到来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