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及魏晋文学,就不能逾越建安文学。即便考察中国文学的发展,依然绕不开建安文学,建安文学值得我们大书特书。这一时期不仅仅有“曹氏父子”和“建安七子”,还有蔡琰、路粹、繁钦、吴质、杨修、丁仪、邯郸淳等人。他们以自己的才智,从事文学的创作,为建安文学的繁荣发展奠定了基础。
从文学的历史长河考察,建安文学是短暂的,我们从汉献帝建安元年算起,到魏明帝太和末年结束,也只不过三十余年。时光如此短暂,不免让人感叹。不过,不管时间长短,作为一个时代的文学,与其他文学时代一样,自有其演变发展的进程。我们不妨把这个时期分几个阶段,这对于我们了解、分析这段文学史是有所帮助的。
一、发轫期——建安文学由两汉转向魏晋的一个重要时期
于是个社会动荡的时期,“中平以来,天下乱离,民弃农业,诸军并起”,这个时期是个田地荒芜、万里萧条、百姓流离、饿殍遍野的时代。在这样的时代,在这样的背景下,人们也只能铤而走险反抗政府。
黄巾军拉起了规模宏大的反抗;紧接着军阀割据,拥兵自重,中原大地进入了割据混战的局面;社会环境的急剧变化,战争的持续不断,使得本就遭到破坏的经济更是雪上加霜。
战争的频繁对固有的社会形态造成了摧枯拉朽式的破坏,这不仅让外戚与宦官退出了历史舞台,而且持续两汉的伦理道德与儒家经学也不复往日的光彩。一切都在变化,尽管这样的变化让人感到非常的沮丧。有了战争,有了割据,就有要统一天下的人,这是一种政治抱负,也是一种情怀。
曹操就是这样的人,他“挟天子以令诸侯”,在道义上、法理上具有了统一中国的合法性。就是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在充满巨大痛苦的大动乱状态下,孕育出了建安文学。它显得有些步履蹒跚、但却是艰难前行。我们把这段时间划分为建安文学的形成时期,其主要代表人物为曹操和王粲。
任何一个作家都离不开他所处的社会环境,一方面他们要与动荡的社会抗争,一方面也要去反思这个社会,反思人生。尤其是在个人经历了不间断的磨难之际,更是有对自由、和平的渴望,对光明与生命的礼赞,对黑暗与残暴的唾弃。
个人的天生禀赋,在多灾多难的社会里,对社会的观察更为敏锐,对生命体现更真实,这激发了他们表达的欲望,产生了如实自由地抒发自己情感的作品,作品情感炙热。
例如曹操的《苦寒行》、《薤露行》、《蒿里行》、与王粲的《七哀诗》,均以感伤、慷慨为写作主题。这些主题固然与社会的动荡有关,也与人们的精神世界发生了变化有关联。长达几百年的儒家教义严重式微,人们的思想不再受传统意识的束缚,以心灵解放的姿态挣脱礼教的牢笼,寻求心中的解放、呼吸清新的空气,自由抒发情感,自由创作成为了时代的主流。
这个时代的主流中,曹操无疑是文学新风尚的开拓者,借助自己外定武备,内修文事的政治地位,他积极网罗文士,营造出“彬彬之盛”的建安文学局面。他的作品包含真实的情感,以记实的手法描述着他的所见所闻。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真实记录了民间疾苦和作者当时的感伤;“行行日已远,人马同时饥。担囊行取薪,斧冰持作糜”,描绘了一幅行军艰难的图景,这种对汉末社会的真实描写,明人钟惺给予的评价为,“汉末实录,真诗史也”。
即使社会如此动荡、人们生活如此悲惨,但是他们依然相信希望还在,未来是好的,应该以更加积极的态度去应对这个动乱的年代,并努力去改变它。这方面曹操自然做得最好,在他的《短歌行》、《观沧海》、《龟虽寿》等诗篇中,我们看到,“山不厌高,水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表现他并吞宇内、求贤若渴的心情和并吞宇内、统一天下的雄心;“老骥伏枷,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表现了他乐观积极的人生态度;在《观沧海》中,曹操用饱蘸浪漫主义激情的大笔,刻画了高山大海的壮阔,表达了他以景托志,胸怀天下的进取精神。
即便王粲在《七哀诗》中描写了大量社会动乱,现实悲惨的场面,但也有“南登霸陵岸,回首望长安”的渴望,对未来他依然充满憧憬。既有悲痛感伤的诗句又有慷慨壮怀的篇章,正是建安文学的“慷慨悲凉”风格的体现。
二、鼎盛期——邺下文人集团正式形成。
当此之际,曹操在军事混战中已经非常强大,最终进驻邺城。他以邺城为霸府之地,集结天下文人。曹操继续打破常规,力推“唯才是举”的政策,广泛招揽治国能人,逐渐形成了以三曹(曹操、曹丕、曹植)为核心的邺下文人群体,主要从事文学创作和文学活动。当然,由于曹操在军事与政治的措施得当,使当时的经济得到了恢复发展,社会环境也不像以往那样,相对得以稳定。这些因素,无疑对文学的发展有促进作用。
这一时期的文学发展演变有个显著的特征,在以往对现实的社会动乱、百姓疾苦的真实描写,自由抒发个人情感的基础上,作家的创作范围进一步拓展到社会、人生、情感等各个领域。或描绘社会动乱、或写百姓疾苦、或写战争破坏、或写妇女不幸、或颂扬曹氏、或写曹府趣事的,可谓题材广泛,风格多样,多角度、全方位地了反映现实生活的丰富多彩。
我们可以举一些例子,如曹丕作的《燕歌行》、《短歌行》;曹植作的《白马篇》、《送应氏》、《弃妇诗》;王粲作的《从军诗》、《杂诗》;刘祯作的《赠五官中郎将》;陈琳作的《游览》;应玚作的《侍五官中郎将建章台集诗》、徐幹作的《答刘公干诗》,等等。
这些作品中有的依然延续前期的感伤慷慨的主题,但是也从其他方面开始了文学题材的开拓,有写男女相思的情绪,有写朋友离合的悲欢,有写朋友的互赠互答。其中,把写作的视野延伸到妇女的不幸生活。
在徐幹写的《于清河见挽船士新婚与妻别》这首诗中提到“与君结新婚,宿昔当别离”。用新婚女子的口吻抒发新婚燕尔,却被迫长期长期分离的哀怨;曹丕在他的《燕歌行》中写道:“贱妾茕茕守空房,忧来思君不敢忘,不觉泪下沾衣裳。”
用哀怨的笔调,诉说了一个女子对长期在外的丈夫的思念,和自己孤独寂寞,难以排遣的哀伤,构成了一种千回百转、凄凉哀怨的风格;王粲的《寡妇赋》描写婚姻不幸给女子带来的悲惨命运,“提孤孩兮出户,与之步兮东厢。顾左右兮相怜,意凄枪兮摧伤”。以大量的笔墨去书写妇女,体现了建安文学对人的自觉和人的价值的重视。
建安文学的兴盛期是肯定离不开曹植的,从建安十三年到建安二十五年,这十三年,曹植得以流传下来的作品十余首诗,二十来篇赋。在这些作品中,一部分是描写他自己生活的,重点在他与邺下文人的文学生活。比如《公宴》、《斗鸡》、《迷迭香赋》、《酒赋》等,这些诗作记录了他的日常生活,但这并不是全部,对于曹植而言,只有安顺的生活是不能体现自己的抱负与价值。
由于在政治上的不得志,他的部分作品中还是有自己壮志未酬的“慷慨之言”,例如《送应氏》,描写了战乱之后洛阳的荒凉景象,“步登北邙阪,遥望洛阳山。洛阳何寂寞,宫室尽烧焚”。《泰山梁甫行》中“剧哉边海民,寄身于草野。妻子象禽兽,行止依林阻”,叙写了边海百姓的贫困生活。《白马篇》表达了曹植建功立业的壮志。
《赠徐幹》中“亮怀玙璠美,积久德愈宣。亲交义在敦,申章复何言”,发自内心关切朋友,体现了友谊的真挚与深厚。可以说,这一起时期的文学作品能够保持建安慷慨悲凉风骨特征的,并加以发扬,恐怕只有曹操、曹植父子的部分诗篇了。
三、没落期——建安文学继往开来的重任落到曹植肩上
这一时期的文学没有太多出色的作品,像《大魏篇》、《受命述》、《龙瑞赋》、《魏鼓吹曲》等十二首诗赋,无非是歌颂功德、粉饰太平的吹捧庸俗之作。如果说,还能支撑起文学大厦不倒的,那只有曹植一人。他以犀利的笔触反映了社会的真实,文学史家一般以建安二十五年的曹丕登基为界,将曹植的文学创作分为前、后两个时期。在前期,曹操对曹植具有的才华很是赏识,一度有立他为太子的考虑。
故此,曹植也是志满意得,作品也就多有对理想抱负与建功立业的歌咏,如在《薤露篇》中,他写道:“愿得展功勤,输力于明君。怀此王佐才,慷慨独不群。”而在《白马篇》中,他更是塑造了一位武艺高强,希望建功立业,“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的爱国壮士形象,充满了豪壮的乐观精神。简而言之,此时的曹植作品是他雄心壮志的写照,继承了建安文学的慷慨风格。
总结
不过,随着曹操去世,曹丕践位,曹植的政治地位一落千丈,虽有王侯之名,但六次变更爵位,三次迁徙封地,乃至到了“衣食不往继”的地步,其内心之苦痛也显而易见。在《吁磋篇》与《浮萍篇》中,他以转蓬与浮萍为喻,悲叹自己孤独寂寞、飘泊无定、受人冷遇的遭遇。而在《鹞雀赋》与《野田黄雀行》中,曹植以象征与寓言的方式感叹自己身处危险境地,寻求摆脱困局,重获自由的愿望。
尤其是《赠白马王彪》中,他更是直抒胸臆,把“恨”与“愤”真实地流露出来,“鸱鸟鸣衡扼,豺狼当路衡。苍蝇间白黑,谗巧令亲疏”,这是愤恨之辞,直指这个豺狼当道的社会。“奈何念同生,一往形不归。孤魂翔故域,灵枢寄京师”,这也是表达自己个体的无奈。
这首诗可谓作者直抒胸臆,毫不掩饰,既抒写了自己的情感,也揭露了政治权力罪恶的现实,是建安风骨的具体表现。因为曹植的存在,即便是处于建安文学的没落期,依然让我们看到建安文学的精神风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