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整个国际关系的历史之上，真正具有转折点意义层面的大事件并不多。三十年战争结束之后，1648年建立的威斯特伐利亚体系是现代意义上国际关系的开端，初步确立了国家主权原则，打破了宗教视野下的世界主权论。

拿破仑战争结束之后，1815年建立的维也纳体系使欧洲大国（英俄法普奥）整体维持了均势局面，以及确定了欧洲的正统秩序。虽然希腊独立、土埃战争、克里米亚战争持续打击了这一体系，但冲突主要集中在欧洲的边缘区域，没有引发全欧洲范围的全面战争。

图1：维也纳体系下的欧洲

然而，经历了普丹、普奥、普法三次王朝战争，1871年德意志正式统一之后，德国国家力量快速上升，打破了旧有的欧洲均势体系。整个欧洲大陆的权力天平开始朝德国倾斜。

图2：德国统一后的欧洲格局

德国统一之后，一方面获取了广大的领土和人口，还攫取了法国的钢铁产地阿尔萨斯和洛林，实力快速提升；另一方面抓住了第二次工业革命的契机，德国工业以跳跃的速度在二十世纪初超过英国，跃居世界工业第二位。一战爆发之前，德国一国的机器制造业的产值就超过了英法俄三国的总和。

表1：一战前夕英法德美四大国的国力消长

表二：1870~1913年美德英法工业产值在世界生产中的变化

正因为德国相对实力的快速上升，列强普遍对德国的潜力和政策走向保持疑虑。在这种不利的外部局势之下，俾斯麦主导的德国政府决定走上一条秘密结盟的道路要确保德国的安全，然而，德奥意的结盟并不能保证德国的绝对安全，反而把法俄推到了结盟的道路。而德国不切实际的世界政策以及海军竞赛又直接激化了英德矛盾。从后果上来看，德国几乎是以一己之力对抗英法俄三大强国。强大而统一的德意志不仅没给德国带来荣耀与和平，反而给这个民族和世界带来巨大的灾难。

德意志统一之后，摆在德国面前最现实的问题是法国的复仇风险，1875年法德战争危机、1889年法德关系危机都给德国敲响了警钟。俾斯麦的应对策略是：鉴于英国对大陆事务采取不干涉政策，建立了德奥俄三皇同盟来协调三国分歧，努力解决俄奥在巴尔干半岛的争端。

这一体系看似非常美好，但俄国和奥地利之间的矛盾根深蒂固，1877年俄土战争后，德国在1878年柏林会议联合英奥迫使俄国吐出在战争中已得的果实,加剧了俄德矛盾，俄国宰相哥尔恰科夫认为这次会议是俾斯麦主导下的一次“反俄大合唱”，此次会议后俄国决定退出三皇同盟。

三皇同盟体系终结之后，为了维护德国安全，德奥同盟成了最现实的选择，当意大利最终加入这一同盟体系之后，这一同盟体系成为欧洲大陆最强大的军事集团。然而俾斯麦依旧不放心法俄的合作，1887年德国与俄国签订《再保险条约》，保证了法国攻德时俄国的中立；同时推动奥、意与英国签订《地中海协定》，间接与英国达成了联合。

作为一个高超的现实主义外交家，俾斯麦复杂的结盟体系至少在19世纪末保证了德国的安全。然而，当1890年俾斯麦被迫辞职之后，德国新政府奉行了外交新路线，放弃与俄国的妥协，转而全力加强与英国的关系。这一外交路线转变的后果是：1893年法俄两国结成主要针对德国的军事同盟，而拉拢英国并没获得实质性成果，英国并不愿意与三国同盟走的太近。此后，欧洲逐渐分裂成两大敌对阵营：德奥意集团以及法俄集团，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爆发。

此外，德国新政府奉行世界政策，开始要追求欧洲霸权乃至世界霸权，直接激化了与头号强国英国的矛盾。德国一方面要求重新瓜分殖民地，包括了抢占胶州湾以及组织八国联军镇压义和团，毫不掩饰争夺世界权力的野心，这引发了英国的忧虑。另一方面，德国意图通过修建巴格达铁路，把自己的势力范围渗透到富饶的中东地区，也遭到了该地域主要利益方英国的强烈反对。

在这两个事件之外，数次英德谈判的破裂，以及英德海军竞赛，最终把英国推向了德国的敌对国阵营。如果说，瓜分殖民地和修建巴格达铁路尚且是可以谈判和妥协的问题的话，德国意图建立大海军则是直接挑战了作为传统海上霸主的英国的核心利益。德国人惊愕于一战爆发之后英国人坚决站在了法俄一边，却不知道这一局面正是自己亲手造成。

图3：德国拿骚级战列舰（资料图）

在德国统一之前，英法、英俄、法俄之间也存在巨大的矛盾。1853年到1856年的克里米亚战争之中，英法两国联手打败俄国，俄国被迫放弃在黑海享有的权益。在拿破仑战争前后，英国一直是反法的急先锋，纠集了数次的反法联盟并在维也纳会议后致力于约束和削弱法国。在19世纪前后的瓜分世界殖民地浪潮中，法俄两国一直是英国的主要对手。

然而，由于德国的统一和崛起，这些矛盾都让位于英德矛盾和德奥意集团与法俄集团的对抗。在1904年《英法协定》和1907年的《英俄协定》之后，英国与传统的对手法国、俄国协调了利益，转而全力对付德国。最终形成了英法俄协约国集团与德奥意同盟国集团，两大军事集团互相展开扩军备战，当萨拉热窝的枪声响起，整整三十七天内欧洲的大国协调机制未能奏效后，世界最终滑入了灾难性的第一次世界大战。而第二次世界大战，在一定意义上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延续。

俾斯麦的结盟体系从头到尾都在孤立法国，拉拢英俄。而威廉二世的世界政策把英俄都送入了自己的敌对阵营。然而，威廉二世的政策不仅仅代表他个人的喜好，更是代表了主流德国统治阶级的政策偏好。只有血与火的教训，才能让德国人看懂老宰相的睿智与孤独。

后记：

俾斯麦当政之时，针对德国各方势力要求建立大海军、实现伟大帝国崛起的诉求时，俾斯麦表示：“德国在拥有世界第一陆军时，再进一步扩大海军，只会将自己的国家推向众矢之的，这是一种愚蠢的想法。”这种冷静而明智的判断，在他去职之后被威廉二世以及德国军政要员们完全抛之脑后。德国一心打造一支全方位强大的军队，攫取世界霸权，殊不知军事上的狂热给自己埋下了毁灭的种子。德国人的军事冒险最终导致旧的世界秩序被摧毁，然而新的世界秩序并非他们所能预料更非他们所乐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