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8年夏天,高雄左营眷村的巷口,一辆黑色宾士缓缓停下。十八岁的林碧春刚下班,制服还没换下,就被司机拦住:“总统想见你。”
她那时在高雄最顶级的大使酒店当服务生,清秀温婉,皮肤白得像刚剥壳的鸡蛋。来台湾访问的中非总统让-贝德尔·博卡萨(Jean-Bédel Bokassa)一眼就看中了她。祖籍山东、父亲早逝、初中没毕业就出来打工的林碧春,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跟“总统”扯上关系。
博卡萨开出的条件简单得残酷:嫁给他,当王妃,终身富贵。
林碧春的母亲哭着跪地:“那是非洲!去了就回不来!”
可她看见桌上那一叠厚厚的美元,看见博卡萨许诺的“接全家去享福”,十八岁的姑娘终究点了头。
1969年3月15日,中非帝国首都班吉举行了震动世界的婚礼。
博卡萨为她建造了一座纯白宫殿,婚纱从巴黎空运,钻石冠冕价值千万法郎。台湾来的亲戚被接去非洲,住进带泳池的别墅,吃着每天飞来的法国面包。林碧春成了博卡萨的第九任妻子,报纸称她为“东方王妃”。
最初的两年像梦。
博卡萨带她坐镀金劳斯莱斯巡游,亲自为她系鞋带,晚上用獴虎皮披风裹着她看星星。她生下第一个女儿时,博卡萨在皇宫放了三天烟火。
梦碎得比想象中更快。
1972年,她怀第二胎时,发现丈夫又娶了瑞典小姐当第十任妻子。
她鼓起勇气质问,换来的是耳光和鞭子。
更恐怖的在后面——博卡萨开始打她表妹的主意,用近乎命令的语气说:“把你表妹接来,我需要新鲜血液。”
皇宫后院养着三头饿疯的狮子,专门用来喂政治犯。
林碧春半夜常被惨叫声惊醒,她亲眼看见一个大臣被活生生撕碎。
关于博卡萨吃人肉的传闻,从仆人口中听来不再是谣言。
她开始偷偷计划逃跑。
1977年,中非帝国政变频发,博卡萨被法国空降兵和邻国叛军逼得焦头烂额。
林碧春趁他忙着镇压叛乱,买通了台湾侨务官员,伪造了一份“子宫癌晚期”的病历。
她跪在博卡萨面前哭求:“让我回台湾开刀,不然我会死……”
暴君那时正为加冕皇帝花掉国库三分之一,哪有空管一个“生病的妃子”。
他挥挥手:“可以,但两个女儿留下。”
1977年9月3日,林碧春抱着仅有的一个手提包,独自登上飞往台北的班机。
起飞那一刻,她透过舷窗看见两个女儿——大的七岁,小的五岁——被保姆牵着站在跑道尽头。
她哭到几乎晕厥,空姐递来毛毯,她死死咬住不让自己叫出声。
回到台湾,她改名换姓,在凤山开了一家小杂货铺。
店里永远播放着邓丽君的《何日君再来》,她剪短头发,穿青色围裙,拒绝所有记者采访。
街坊只知道她有个“在国外的前夫”,没人知道她曾是中非帝国的王妃。
两年后,1979年9月20日,博卡萨在法国支持的政变中被推翻。
他逃到象牙海岸,1987年回国受审,被判死刑,后改无期徒刑,1993 年死于狱中。
消息传到台湾那晚,林碧春关了杂货铺的灯,坐在暗处喝了一瓶米酒。
她没掉泪,只是反复呢喃:“我逃出来了……我真的逃出来了……”
但她再也见不到两个女儿。
大女儿后来随博卡萨的旧部流亡法国,小女儿据说被继母带去了罗马尼亚。
她们改了姓,断了联系。
林碧春每年农历八月十五都会包一千颗汤圆,煮好后全部倒进海里——那是她能想到的,离非洲最近的方式。
2023年,高雄眷村拆迁,林碧春的杂货铺成了最后一间被铲平的建筑。
九十多岁的她坐在推土机前,手里攥着当年博卡萨送的钻石戒指——她逃跑时唯一带走的东西。
记者问她后悔吗?
老人望着远处的海,声音轻得像风:
“我后悔过一万次,但从不后悔逃出来。
富贵是别人的,命是自己的。
两个女儿……如果她们能看见台湾的海,就知道妈妈从未忘记她们。”
海浪一声一声拍在防波堤上,像极了五十多年前,班吉皇宫后院那三头狮子的咆哮。
唯独这次,林碧春不再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