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傅安平

“如果国务院总理是一名日本人，或国防部长由一位美国人来当，你们会同意吗？”这个问题若放到网上，肯定会炸。以前有日本人担任中国公司高管，就在网上引起群愤，至于政府公职，那反对声浪可想而知了。但这种现象，我觉得应该直面，应该反思。

任用外国移民担任普通公职，在西方移民国家比较多见，但能登上高位的不多，除非是移民二代、三代。中国不是移民国家，在使用移民担任公职的问题上，有更多现实顾虑与风险。即使现在国内人才库存已经相当庞大，但考虑到世界各国已经进入相互交融与混战的新阶段——有学者说，现在的世界已经进入“新战国时代”——所以中国仍然相当缺乏世界顶级人才，和可用于世界各地、各个层面的人才。扩大使用外来人才已经成为一个相当迫切的现实问题。

其实在古代春秋战国时期，人才流动就已经相当自由，允许人才流动和自由来去是公开的规则。各大诸侯国争相使用他国人才担任要职，并伴生出历史上有名的“百家争鸣”。特别是其中秦国，使用外来客卿成为它的强国理念，对它最后能统一六国，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秦国在几百年的马拉松长跑中，一直在使用其他部族、各国的人才，它能从犬戎小族变成泱泱大秦，想起来真是一部充满壮烈色彩的浪漫史。本文就略讲一下其中四位重量级秦君使用外来人才的情况。

1.秦穆公：精于揽挖人才的猎头

秦穆公是自秦襄公创建诸侯国后的第九代国君。秦国是从第二代国君秦文公时开始设立史官纪录国家大事的，"十三年，初有史以纪事"，因此秦穆公以后的相关史事是可信的。

不是说之前的秦君没有奋发有为，但是若讲重用外来人才，一定是从秦穆公开始的，是秦穆公把利用顶级人才真正提高到攸关国家存亡大计的程度。秦穆公重用过的外来人才，包括下面五位：百里奚(虞国)，蹇叔(宋国)，丕豹(晋国)，由余(晋国)，孟明视(百里奚之子)。

百囯奚大家都知道：公孙支向穆公推荐了百里奚，穆公用五张羊皮从楚国换回老囚，公孙支主动让出“主卿”位给老囚犯。百里奚又推荐了蹇叔和自己的儿子孟明。仅用“五张羊皮换来三个顶级人才”，是古代历史上最大赚的一笔生意，这三人后来都为秦囯的壮大和初挫“山东门户”晋国立下了丰功。穆公时代敢东出崤山打败晋国，是一曲悲歌，为后世秦君继续东拓立下矢志不渝的样榜。

丕豹是晋囯贵族丕郑的儿子，应该说，这对父子的心术都不算正：晋君派丕郑出使秦国，丕郑却向穆公献计推翻晋君；晋国饥荒，丕豹却向穆公献计趁机伐晋，被穆公拒绝。但是穆公借晋君之手处理了丕郑后，暗里留下丕豹蓄着备用。

转而秦国饥荒，晋无道，趁机伐秦。穆公利用丕豹的报仇心切，放心让“带路党”丕豹率领秦军杀回晋国，一场混战后擒得晋君，换得河西地，将秦国地盘第一次东拓到陕西、山西之间的黄河一带。秦穆公利用丕郑、丕豹父子的操作真是非常高明，经典。

由余，也是一名代戎王入秦探测秦国虚实的使者，西戎部族是秦嬴早期非常硬核的对手，屡把秦嬴干得伤痕累累，血债如山。结果穆公发现这个使者非常贤能，看到敌族出现这样的能人，穆公忧心仲仲，就花了大力气采用离间计从戎王那边骗来由余，达到"损敌以利已"的目的。后来穆公采用由余谋伐戎，"益国十二，开地千里，遂霸西戎"。由余为秦国开辟出广阔、稳定的大后方立下了丰功，此后的秦国才能蓄集更多国力向东拓展。秦国能够成功，真不是只靠“奋六世余烈”能得来的。

总的来说，秦穆公渴望人才，重用人才，不拘一格，也用尽手段。有了这样的先例，后世历代秦君才有了重视人才的传统，有了广揽人才的制度基础。秦穆公是大秦帝国之幸，如果不是因为死后陪葬太过残忍，民间影响太坏，秦穆公算得上是秦国历史上很有德行的一位雄主。

康公(第10代秦君)：随会(又名：士会，晋人)，帮秦国打败晋军。

献公(第24代秦君)：俘虏公孙痤(晋将，孝公？)放回魏国，后来引来商鞅。

秦孝公(第25代秦君)：公孙鞅(卫国)，著名的商鞅变法，彻底让秦国走上开挂之路。

2·秦惠文王：善于使用小人的小人

秦孝公重用公孙鞅开始变法的事就不说了。

秦国历代君主有个性者甚多，孝公的继位者惠文君就是一个狠人，他上台第一件事，就是杀了先王的大功臣商鞅。尽管历史上有各种说法为惠文君辩护，但他滥用君权以报私恨是肯定的。他制造了战国第一大冤案，也开启了新君滥杀前朝大功臣的著名先例。也是从惠文王时代，秦国开启大规模屠杀模式，多次屠敌数以万计，为战国时代涂下血染的底色。惠文君很难说不是一个小人，够狠。

惠文君两用魏国人张仪为相，这事反映了惠文君用人不循常理不固于人品，以结果为导向使用人才。张仪这人没发达时，别人就说他“仪贫无行”，是不是真的无行不确定，但脸皮已相当厚，道行是相当的诈，但惠文君就是敢一而再的使用这个人，用人不疑。张仪为相后领兵多次攻打魏、韩、赵等国，那时魏国正是联合抗秦、挡住秦国东出的主要力量。张仪还拥戴秦惠文君正式称王，多方使诈破山东各国合纵抗秦之策，作为一个纵横家，张仪把奸诈诡伪的专业发扬到极致水平。惠文王死后，他害怕被新王收拾落得和商鞅一样下场，提前用计逃回魏国，得以善终，“好人不长命，小人活万年”这话不是凭空说的。惠文王和张仪之间的相互利用与成全，真实反映了战国时期复杂的政治生态。

惠文王时期另一位重要客卿公孙衍，原是魏国将领，属魏国阴晋人。投奔到秦，被惠文王拜为大良造，连败魏国，逼魏国献出阴晋、河西郡、汾阴县、皮氏县，焦县、上郡十五县等地。这时的公孙衍，就是个典型的"带路党"，帮助秦国攻打自己的国，在魏国那边攻城掠地，不带一点谦让留情。如果不是因为张仪排挤走公孙衍，魏国可能因为公孙衍失地更大。公孙衍离开秦国又返回魏国为相，反过来成为合纵抗秦的首创者，这战国时期的政治生态够让现代人看不懂吧？现代人怎么可能允许一个死敌转而成为自己国家的军、政首脑呢？现代人的脑机可能确实被“政治正确”的观念给锁定了，而很少深思过怎么使用顶级人才的问题。从这个意义上讲，惠文王也是一位非常了不起的秦君，“龙有龙道，蛇有蛇路”，我们普通人随便是看不懂惠文王的用人行事。

秦惠文王用过的有名客卿还有：乐池(中山国)、魏章(魏国)，他们都为秦国立下了功绩。

秦惠文王能用到顶级客卿，主要还是因为秦国这时已经拥有强大国力，可以被追求实现个人抱负的各国精英们利用，让他们主动投奔秦国，而非惠文王个人的魅力。

秦武王(第27代秦君)：逐张仪、魏章，用甘茂(楚国人，张仪推荐)为相。

3·秦昭襄王：武功赫赫老来开挂的人才公司老总

由于是宣太后等人帮助“强窃”上位的继承人，昭襄王在位前35年，一直由宣太后主政，“四贵”专权。昭襄王前期用过的客卿有：芈戎(楚国，宣太后弟)，薛文(齐国，孟尝君)，楼缓(赵国)，魏冉(楚国，宣太后弟)，甘茂(楚国)，楚国背景浓厚。

宣太后是楚国公主，嫁到秦国的同时把人才也带到秦国。在她主政期间，司马错夺取楚国大后方蜀地，然后是“庶长奂伐楚，斩首二万”“将军戎攻楚，取新市”“奂攻楚，取八城，杀其将景快”“楚怀王入秦，秦留之……即死，归葬”“大良造白起……攻楚，取宛”“二十七年，错攻楚”“司马错因蜀攻楚黔中，拔之”“大良造白起攻楚，取鄢、邓”“大良造白起攻楚，取郢，楚王走”“蜀守若伐楚，取巫郡，及江南为黔中郡”……由于来自楚国的“外戚军团”对楚国版图的极为熟悉，宣太后主政期间秦国对楚国发起了战略上最致命的打击，摧枯拉朽般打垮了这个版图最强大的敌国，逼得屈原跳江自尽。宣太后可以说是秦国历史上最大号的“带路党”，摧毁了自己的父国。宣太后还利用与义渠王结婚生子诱杀了义渠王，灭了义渠国，终将北地部族吞融入秦国。宣太后还真是个人才呢。

楼缓，赵国人，赵武灵王的大臣，熟悉赵国内部事务，被派往秦国侍奉昭襄王，然后出任秦相，风光一时。这个人对秦、赵的历史也非常重要。秦国用人还真是诡异，放在现代国家不可想象。

本来楼缓在秦相位置上是致力于秦、赵两国友好的。赵武灵王死后，嫉妒心竟让赵国权臣派人到秦国游说免了楼缓的相位。楼缓怨怒，就多次帮助秦国损害赵国。后来秦国能成功使用范雎的离间计，让赵国用赵括代替廉颇，导致长平之战惨败，可能与楼缓大有关系。楼缓是秦国能够打垮最强抵抗军团赵国背后最关键的“带路党”之一。

昭襄王36年，已经武功赫赫的嬴稷59岁时，一个从魏国逃过来残躯之人的出现，突然改变了嬴稷，让他如老马奋蹄，下令废宣太后，逐“四贵”，拜那个病人为相，开启了属于嬴稷自己的决策开疆之旅。这个人就是大家都熟知、睚眦必报的秦国名相范雎。范雎为相后，就去攻打魏国，夺取了怀邑、邢丘，作为送给昭襄王的“见面礼”。范雎为帮秦国蚕食诸国加速统一作出了关键性的贡献。

昭襄王时期的有名客卿还包括：司马错(原属魏国人)，寿烛，向寿(楚国，外戚)，吕礼(齐国，为秦柱国、少宰、北平侯)，斯离(蜀地，秦将)，胡阳(卫国，秦将)，客卿灶，王陵(魏国，五大夫)，郑安平(魏国)，蔡泽(燕国)，蒙骜(齐国)，白起据说也是楚国后裔，等。

庄襄王：吕不韦(卫国)

4.秦始皇：迎纳天下人才的天下之主

秦国在那个时代，被其他中原诸国“视为不祥，有狼子野心，不可相交”，有点像现在的西方诸国在世界上到处宣传污名化中国一样。但是秦国君主们很早就清醒地知道自己国家地处西部僻壤的缺陷，所以急于吸收外面先进思想，广揽各国人才，革新秦国军备，“没装东西的空瓶才能装下更多东西”。这是恃文自满的中原诸国做不到的，或做得没有秦国那样坚决，持定。

一直到秦始皇时代，天下大局初定时，刚刚亲政的年轻嬴政还能坚决排除骄傲自满的秦嬴贵族集团的反对，虚心接纳楚人李斯的《谏逐客书》，继续任用李斯和各国客卿。李斯起初也不过是吕不韦“门客三千”中的一舍人，所以想想，秦国究竟容纳了多少外来人才？秦国历史上究竟使用过过多少外来人才？比如修都江堰的李冰，修郑国渠的郑国，真是难以数清啊。网上有评古代十大名篇，唯独不见《谏逐客书》，我窃以为李斯此篇能力排第一，其于中国之意义可谓极大，非私情文章可比。

来自魏国的尉缭，投奔到秦见过嬴政后，评价嬴政“为人……少恩而虎狼心……诚使秦王得志於天下，天下皆为虏矣。不可与久游”，这是他作为一个被秦征服的国家过来的人的起初看法，可以理解。他非常不满嬴政，试图逃离秦国，但仍被嬴政诚心挽留，托以军政大权，这才叫“知人善任，用人不疑”。尉缭后来为秦扫灭六国作出巨大贡献。秦国君主们用人胸怀之广，在嬴政身上可见一斑。所以完全可以这样讲：秦国的天下并不是秦国人打下的，而是秦嬴领导着天下的人才去打下的。

能够超越中原诸国“不拘一格”地使用天下人才，是秦国夺得天下的关键，这还与秦国的初创史有关。嬴姓诸侯在商亡后，后代们几乎沦落为奴，就是靠着周王“不拘一格”地提拔人才，才让他们有机会从奴隶变为平民，又从平民重新被赐回奴隶主和诸侯身份，然后初创秦嬴小国的。

秦国虽然也是等级森严，但骨子里一直在坚持实用主义优先，和“文化上假惺惺”且“臭硬得和茅坑里的石头一样”的中原诸国大不一样。鲁迅说“(秦国)收罗许多别国的客卿，并不专重‘秦的思想’，倒是博采各种的思想”去为它的虎狼吞并之心服务。像李斯的老师、天下名儒荀卿到秦国打工时，他的“非统”“非战”的王道思想就不受秦国欢迎，也不适用于那个混战至颠的时代，他只能黯然离开这个“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既美好又苛法的全新国度。秦国同样可以做到拒绝并不需要的人才，即使这个人是天下名人，这也是精干务实的表现。

5.结束语

举个例子：

现在这世界，就像一个物理模型，每个人都是模型内部的一个小分子，每个小分子同时会被约束在国家、省市区、单位、家庭等这些概念区间内。我们每个小分子可以在小区间内活动，能量大点就可以跃迁到更大一级区间内活动。最高概念区间可能就是：国家，地球，太空。

我们可以确信的是：无论区间隔离如何顽固，但只要处于同一个模型内，模型内的小分子总会相互渗透，移动，混合。随着时间积累——只要时间足够长，模型内所有小分子都会实现最大程度的随机混合。这就是地球上未来的人类社会，这是必然的结果。所有地球人最后都会随机混居，国家、种族之间的隔离概念都会被时间之神打破——你们同意这样的预测吗？

既然最后的结果是这样，那过程就变得不重要了，无论战争或和平，人类都会混居。所以我们从这个模型中可以提前确定一件事情：哪个国家能最先打破大脑中的藩篱，最开放使用全世界的人才，以全世界的人才资源作为自己国家的资源，哪个国家就一定能在“新战国时代”的竞争中最先胜出。

使用各国人才为自己的人才，除了能让他们作为带路党这个战术性优势，还有这么一个好处：任用哪国的人才，是收服这个国家人心最贴心的动作。如果明确禁用哪国人才，就是在这个国家之间制造人心壁垒。使用世界各国的人才，能够占领道义的制高点，获取世界人心，也能用以瓦解敌国人心。

二战后美国的领先和繁荣，就在于它吸纳了各国最顶尖的人才，为它伸向世界的霸权服务。本世纪以来30%以上的诺奖得主，都是移民型人才。所以我们还有什么理由去拒接使用外国人才？中国绝不能自废古老技能，在使用人才上落后于西方，导致经常捉襟见肘受制于人。

虽然当今世界情况复杂，不能完全照搬古老经验，但是打破国家与种族间的概念隔离，坚决打开心理的藩篱，以天下人才为自己的人才库，用尽办法去使用世界顶级人才，是中国走向未来必须、必须要迈过的人才制度大关。

作者简介：傅安平，1994年生，湖北黄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