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这一辈子,总会遇到几个坎。有的坎跨过去了,人就站起来了;有的坎跨不过去,人就趴下了。
更让人寒心的是,当你跌倒的时候,才能看清身边都是些什么人。
平日里称兄道弟的,未必就是真兄弟;平日里不声不响的,说不定才是真朋友。这世道就是这样,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在闹市无人问,这话说得一点都不假。
01
临安府的早晨总是热闹的。
沿街的铺子早早开了门,卖豆浆油条的小贩吆喝声此起彼伏。沈家茶庄的伙计们也忙活起来,把一包包茶叶搬进搬出。
沈临风站在茶庄门口,看着这熟悉的景象,心里踏实。他是沈家的独子,今年二十五岁,生得一表人才,又有经商的头脑。父亲沈云山打下的这份家业,将来都是他的。
“少东家,老爷派人来说,让您去账房一趟。”韩管事走过来,恭敬地说道。
韩管事在沈家做了二十多年,看着沈临风长大,是个老实本分的人。
沈临风点点头,正要往里走,街上突然一阵骚动。几个衙役抬着一副担架急匆匆跑过,后面跟着哭哭啼啼的人群。
“又出事了?”沈临风皱起眉头。
“听说是城外又有商队遭了山贼。”韩管事叹口气,“这年头,做生意真是不容易。”
沈临风没太在意,这种事在临安府时有发生。他转身进了茶庄,却不知道,命运的车轮已经开始转动。
三天后的傍晚,沈临风正在书房看账本,突然听到外面一阵喧哗。
“少东家!少东家!”一个伙计跌跌撞撞冲进来,脸色煞白,“老爷他……老爷他……”
沈临风腾地站起来:“我爹怎么了?”
“老爷在回来的路上遭了山贼,人……人没了!”
账本从沈临风手里滑落,散了一地。他觉得天旋地转,耳朵里嗡嗡作响。
等他赶到城门口,看到的是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掀开白布,父亲沈云山躺在那里,胸口有一道深深的刀伤,血已经凝固成暗红色。
沈临风跪在地上,眼泪止不住地流。旁边的人七嘴八舌地说着:
“沈老爷这次去杭州进货,带了不少银两。”
“山贼下手真狠,连账房先生都没放过。”
“这帮山贼也真会挑时候,偏偏在那个山口动手。”
沈临风什么都听不进去,他只是抱着父亲的尸体,像个孩子一样哭泣。
办完丧事,沈临风还没缓过劲来,更大的打击接踵而至。
“沈公子,节哀顺变。”一个中年人走进灵堂,手里拿着一叠文书,“我是聚宝钱庄的,您父亲生前在我们那里借了三千两银子,这是借据。”
沈临风接过借据一看,上面确实是父亲的笔迹和印章。
“三千两?”沈临风愣住了,“我爹什么时候借的?”
“两个月前。”钱庄掌柜说,“沈老爷说要扩大茶庄规模,需要周转资金。按照约定,这个月底就该还了。”
沈临风还没说话,又有人进来了。
“沈公子,我是福源茶行的,你们茶庄欠我们的茶叶款该结了。”
“沈公子,我们是德顺商号的,上个月的货款……”
一个接一个的债主涌进来,每个人手里都拿着欠条。沈临风这才知道,父亲为了扩大生意,到处借钱,欠下了一屁股债。
“少东家,不好了!”韩管事慌慌张张跑进来,满头大汗,“仓库起火了!咱们的存茶全烧了!”
沈临风觉得眼前一黑,差点栽倒。韩管事赶紧扶住他:“少东家,您可要撑住啊!”
等沈临风赶到仓库,只看到一片废墟。大火已经被扑灭,可是几万斤茶叶都化成了灰烬。空气里弥漫着焦糊的味道,呛得人直咳嗽。
“怎么会起火?”沈临风问。
“不知道啊,守夜的说突然就着了。”韩管事也是一脸茫然。
债主们围了上来,一个个脸色难看。
“沈公子,你们家这是什么意思?”
“茶叶没了,拿什么还我们的钱?”
“别是故意烧的吧?”
沈临风被逼得走投无路,只能变卖家产。沈府的宅子、地契、古玩字画,能卖的都卖了。就这样,还是不够还债。
02
从沈府搬出来的那天,天下着小雨。
沈临风提着一个包袱,站在大门外,回头看了一眼。这座他住了二十五年的宅子,已经贴上了封条。
韩管事陪在旁边,老泪纵横:“少东家,老奴对不起您啊!要是我看好仓库,就不会……”
“韩伯,这不怪你。”沈临风拍拍他的肩膀,“你也回家去吧,我一个人没事。”
韩管事还想说什么,最后只是深深一揖,转身离去。
沈临风在城南租了一间破屋子,勉强有个落脚的地方。屋子又小又潮,墙上长满了霉斑。晚上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他想起以前的锦衣玉食,恍如隔世。
第二天,沈临风去找赵明远。
赵家的绸缎铺生意兴隆,赵明远正在柜台后面打算盘。看到沈临风进来,他脸色一变,赶紧迎上来。
“临风兄,你怎么来了?”赵明远把他拉到后堂,左右看看,压低声音说,“你最近还是少出门的好。”
“明远,我来是想……”沈临风有些难以启齿。
“我知道你的难处。”赵明远打断他,“可是我爹管钱管得严,我真的做不了主。再说了,你现在这个情况,我要是借钱给你,我爹非打断我的腿不可。”
沈临风看着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心里发凉。
“我听说,”赵明远凑近他,小声说,“你们家好像得罪了方老爷。方老爷是什么人你也知道,临安府没人敢惹他。兄弟,不是我不帮你,实在是……”
沈临风明白了,转身就走。
“临风!”赵明远在后面喊,“你保重啊!”
沈临风没有回头。
出了赵家,沈临风又去找钱子轩。钱家开当铺的,家里有的是银子。
他在当铺外面等了半天,终于看到钱子轩出来。
“子轩!”沈临风喊道。
钱子轩看到他,脸色大变,扭头就走。
“子轩!钱子轩!”沈临风追上去。
钱子轩走得更快了,头都不回。
“咱们不是兄弟吗?”沈临风喊道。
钱子轩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冷冷地说:“沈公子,你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
说完,他快步离开,留下沈临风一个人站在街上。
接下来的几天,沈临风找遍了所有的朋友。那些平日里称兄道弟,一起喝酒听曲的人,现在见了他就像见了瘟神。有的推说不在家,有的干脆不开门,有的看到他就绕道走。
沈临风这才明白,什么叫世态炎凉。
心灰意冷之下,他去了教坊司。
柳若烟正在练琴,看到沈临风,她愣了一下,赶紧把他拉到角落里。
“沈公子,你怎么来了?”她小声问。
“我想见见你。”沈临风苦笑。
柳若烟看着他憔悴的样子,眼圈红了:“我都听说了,你……你还好吗?”
“还活着。”沈临风说。
两人正说着话,教坊司的妈妈走了过来,板着脸说:“柳若烟,你在干什么?”
“妈妈,我……”
“沈公子,”妈妈冷冷地看着沈临风,“你还是走吧。我们这里是做生意的地方,不欢迎没钱的客人。”
“妈妈!”柳若烟急了。
“你给我闭嘴!”妈妈瞪了她一眼,转向沈临风,“沈公子,我话说得直,你别见怪。你现在这个样子,还是别来了。若烟是我们教坊司的摇钱树,可不能让你给耽误了。”
沈临风看看柳若烟,又看看妈妈,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
“沈公子!”柳若烟在后面喊。
“再喊就关你禁闭!”妈妈厉声道。
走出教坊司,沈临风抬头看看天空。天阴沉沉的,就像他的心情。
03
沈临风在破屋子里躺了三天,滴水未进。
他想不通,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父亲勤勤恳恳做生意,从来不坑人,怎么会突然遭此横祸?那场大火又是怎么回事?还有那些所谓的朋友,平日里你来我往,现在却都不见了。
第四天早上,有人敲门。
“谁?”沈临风有气无力地问。
“临风兄,是我,陆书白。”
沈临风愣了一下,爬起来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书生,穿着洗得发白的长衫,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正是他的同窗好友陆书白。
“书白,你怎么来了?”沈临风又惊又喜。
“听说你搬到这里,我来看看你。”陆书白进了屋,四下打量,“这地方太潮了,对身体不好。”
“有个地方住就不错了。”沈临风苦笑。
陆书白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我带了些吃的,你尝尝。”
打开一看,是几个烧饼和一包卤肉。沈临风这才觉得饿,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慢点吃,别噎着。”陆书白给他倒了杯水。
吃饱喝足,沈临风觉得有了些力气。
“书白,这些天就你来看我。”他红了眼圈。
“咱们是朋友嘛。”陆书白笑笑,从怀里又掏出一个布包,“临风兄,这个你拿着。”
沈临风打开一看,里面是白花花的银子,足有一百两。
“这……这是……”沈临风震惊了。
“这是一百两银子,你先拿去用。”陆书白说。
“不行!”沈临风赶紧把银子推回去,“书白,我知道你的情况。你靠给人抄书度日,一个月才几两银子。这一百两,你得攒多少年?”
“五年。”陆书白平静地说。
“那我更不能要了!”沈临风急了,“这是你准备进京赶考的盘缠,我怎么能要?”
陆书白按住他的手:“临风兄,你听我说。考试的事不急,明年不行就后年,后年不行就大后年。可你现在正是难处,这钱你必须拿着。”
“书白……”
“别说了。”陆书白正色道,“君子之交,贵在真心。你有难,我帮你,天经地义。等你缓过来了,再还我不迟。我相信你的能力,一定能东山再起。”
沈临风看着陆书白真诚的眼神,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书白,大恩不言谢。这钱我收下,将来一定十倍还你!”
“说这些做什么。”陆书白拍拍他的肩膀,“你好好想想,接下来怎么办。做生意你在行,我不懂。不过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陆书白走后,沈临风看着那一百两银子,心里五味杂陈。
患难见真情,这话一点不假。那些富家子弟避他如蛇蝎,倒是这个穷书生,拿出了全部积蓄来帮他。
04
有了这一百两银子,沈临风重新振作起来。
他先租了一间小铺面,位置不算好,在城西的巷子里,但胜在租金便宜。收拾了几天,总算有个做生意的样子。
沈临风琢磨着做什么生意。茶叶生意他熟,可是本钱不够。思来想去,他决定做胭脂水粉。
临安府的女人爱美,胭脂水粉的生意一直不错。而且这个生意本钱小,来钱快。
沈临风小时候跟母亲学过调制胭脂,知道一些配方。他买来原料,在小铺子后面支起炉子,开始调制。
第一批胭脂做出来,颜色不对,太深了。
第二批,又太浅。
第三批,质地不够细腻。
沈临风不气馁,一遍遍地试。陆书白有空就来帮忙,两个大男人研究胭脂水粉,倒也有趣。
“临风,你看这个颜色怎么样?”陆书白举着一盒胭脂问。
“太艳了,小家碧玉用不了。”沈临风摇头。
“那这个呢?”
“这个倒是不错,就是香味差了点。”
两人忙活了半个月,总算做出了满意的胭脂。沈临风给它取名“春风胭脂”,寓意春风得意。
开张第一天,一个客人都没有。
第二天,还是没有。
第三天,来了一个老婆婆,买了一盒最便宜的。
沈临风不泄气,他知道做生意就是这样,得慢慢来。
转机出现在半个月后。一个丫鬟模样的女孩来买胭脂,试了试,觉得不错,买了两盒。
过了几天,那丫鬟又来了,这次带了好几个人。
“就是这家,他们的胭脂特别好用。”丫鬟对同伴说。
几个女孩叽叽喳喳地挑选,最后每人都买了。
“掌柜的,你这胭脂真不错,比那些大店的还好。”一个女孩说。
“就是便宜。”另一个说。
慢慢地,口碑传开了。越来越多的人来买春风胭脂,小铺子的生意渐渐好起来。
沈临风白天卖货,晚上调制,忙得不亦乐乎。陆书白帮他记账,把每一笔都记得清清楚楚。
“临风,这个月赚了二十两。”陆书白翻着账本说。
“不错,比上个月多了五两。”沈临风擦着汗,脸上有了笑容。
生意稳定后,沈临风开始调查父亲遇难的真相。他找了个跑江湖的朋友,让他去山贼出没的地方打听消息。
半个月后,朋友回来了。
“奇怪得很,”朋友说,“那伙山贼在你爹出事后就不见了,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什么意思?”
“就是突然消失了。山里的人说,那伙山贼本来有七八个人,经常在那条路上打劫。可是你爹出事后的第二天,他们就不见了,窝点也空了。”
沈临风皱起眉头,这确实奇怪。
“还有更奇怪的,”朋友压低声音,“我打听到,你爹出事那天,官府其实派兵清剿过那条路,按理说不该有山贼。”
沈临风心里一沉,隐隐觉得这事不简单。
05
一个月后的傍晚,沈临风正在铺子里整理货物,韩管事突然出现在门口。
“少东家。”韩管事的脸色有些慌张。
“韩伯,你怎么来了?”沈临风赶紧请他进来。
韩管事左右看看,确定没人跟着,才小声说:“少东家,我来是想提醒你,最近有人在打听茶庄失火的事。”
“谁在打听?”
“不知道,但肯定不是一般人。”韩管事擦着汗,“少东家,你还是小心些好,别再查了。”
“韩伯,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沈临风盯着他。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韩管事避开他的目光,“我就是来提醒你一声,告辞了。”
说完,韩管事匆匆离去。
沈临风觉得不对劲,悄悄跟在后面。只见韩管事七拐八拐,最后进了一座大宅子。
那是方老爷的府邸。
沈临风心里咯噔一下。方老爷是临安府的首富,势力很大,黑白两道都给他面子。韩管事去他府上做什么?而且看样子很熟悉,轻车熟路的。
他在门外等了一个时辰,韩管事才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个钱袋。
沈临风的心沉到了谷底。
第二天,他收到一封信,是柳若烟派人送来的。
信上说,教坊司最近来了个富商,是方老爷的远房亲戚。这人喝多了爱吹牛,昨晚提到了沈家茶庄的事,话里话外透着古怪。柳若烟让他小心,如果想知道详情,可以扮成客人来听听。
沈临风决定去探探虚实。
当晚,他换了身衣服,戴上假胡子,扮成外地茶商,去了教坊司。
那个富商已经喝了不少,正在高谈阔论。
“……做生意啊,就得心狠。”富商大着舌头说,“你看那沈家茶庄,当年多风光,现在呢?灰飞烟灭!”
“沈家茶庄怎么了?”旁边有人问。
“怎么了?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呗!”富商神秘兮兮地说,“我表叔,就是方老爷,当年想收购沈家茶庄,好好谈嘛,偏偏那姓沈的不识抬举。”
“那又怎样?”
“怎样?”富商压低声音,“我表叔是什么人?他要的东西,还没有得不到的。他找了个内应,就是沈家的老管事,叫什么韩……”
话说到一半,富商突然闭嘴了,像是意识到说多了。
“说一半可不地道。”有人起哄。
“没什么,喝酒喝酒。”富商打哈哈。
沈临风听得真切,心里怒火中烧。原来父亲的死,茶庄的火灾,都是方老爷搞的鬼!而韩管事,这个在沈家待了二十多年的老人,竟然是内奸!
他强压怒气,悄悄离开。
06
回到铺子,沈临风把陆书白叫来,将打听到的消息告诉他。
陆书白听完,沉思片刻说:“事情恐怕不简单。方老爷在临安府只手遮天,要扳倒他很难。咱们需要确凿的证据。”
“什么证据?”
“最好是能证明韩管事放火,或者方老爷指使杀人的证据。”陆书白说,“光凭那个醉鬼的话,告不倒方老爷。”
沈临风知道他说得对,可是去哪里找证据?
“我有个办法。”陆书白说,“我平时给官府抄写文书,可以接触到一些卷宗。我去查查看,说不定能发现什么。”
接下来的日子,陆书白天天往官府跑。他以抄书为名,翻阅各种文书档案。
终于,他发现了蹊跷之处。
“临风,你看这个。”陆书白拿着一份文书,“这是官府的巡逻记录。你爹出事那天,官府确实派兵清剿了那条山路,时间是上午。而你爹是下午经过的,按理说不该遇到山贼。”
“也许山贼又回来了?”
“不可能。”陆书白摇头,“清剿之后,官兵在那里设了哨卡,一直到天黑才撤。除非那些山贼会飞,否则怎么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
沈临风倒吸一口凉气:“你是说,根本不是山贼?”
“很可能。”陆书白又拿出一份文书,“还有这个,这是更夫的巡夜记录。茶庄失火那晚,有更夫看到几个可疑的人在附近晃悠。其中一个人的特征是:中等身材,脸上有颗痣。”
“韩管事的侄子!”沈临风叫出来,“他脸上就有颗痣!”
两人对视一眼,真相已经呼之欲出。
“可是这些还不够。”陆书白说,“我们需要更直接的证据,或者让他们自己露出马脚。”
沈临风想了想,有了主意。
07
沈临风开始放风,说自己手里有父亲留下的独门茶叶配方,准备卖给出价最高的人。
这个配方确实存在,是沈家祖传的制茶秘方,做出来的茶叶香气独特,在临安府很有名气。当年方老爷想收购沈家茶庄,主要就是看中了这个配方。
消息很快传到方老爷耳朵里。
三天后,一个中年人来到铺子。
“沈公子,我家老爷想见你。”中年人客气地说。
“哪位老爷?”
“方老爷。”
沈临风装作吃惊:“方老爷找我做什么?”
“自然是为了那个配方。”中年人笑笑,“方老爷说了,价钱好商量。”
沈临风假装犹豫了一会儿:“好吧,什么时候?”
“三天后,方府。”
中年人走后,沈临风立刻找陆书白商量。
“这是个机会。”陆书白说,“不过你一个人去太危险。这样,我去联系几个你爹以前的朋友,都是正派商人,让他们做个见证。”
“他们肯来吗?”
“试试看。你爹在世时帮过不少人,总有几个有良心的。”
陆书白果然找来了三个商人,都是沈云山生前的旧交。他们虽然不敢得罪方老爷,但做个见证还是愿意的。
三天后,沈临风带着配方去了方府。
方老爷坐在太师椅上,旁边站着韩管事。看到沈临风,韩管事脸色有些不自然。
“贤侄,请坐。”方老爷笑眯眯的,“听说你要卖配方?”
“是的。”沈临风说,“家道中落,只能变卖祖产了。”
“唉,令尊的事,老夫也很痛心啊。”方老爷假惺惺地说,“这样吧,配方我出一千两银子。”
一千两不算少,但对方老爷来说就是九牛一毛。
“方老爷真是大方。”沈临风说,“不过在交易之前,晚辈有个问题想请教。”
“哦?什么问题?”
沈临风站起来,直视方老爷:“我想知道,我爹到底是怎么死的?”
方老爷脸色微变:“贤侄这是什么意思?令尊遇山贼而亡,全城皆知啊。”
“是吗?”沈临风冷笑,“可我听说,那天官府清剿过山路,不该有山贼出现。”
“那是山贼狡猾。”
“茶庄的大火又是怎么回事?”沈临风步步紧逼,“好端端的怎么会起火?而且偏偏是在我爹出事之后?”
方老爷的脸色阴沉下来:“沈公子,你到底想说什么?”
就在这时,韩管事突然跪了下来。
“老爷,少东家,我说,我全说了!”韩管事老泪纵横,“是我对不起沈家,是我放的火!”
08
方老爷勃然大怒:“韩管事,你胡说什么!”
“老爷,事到如今,瞒不住了。”韩管事哭着说,“当初是您让我放火烧茶庄,说事成之后给我一千两银子。可到现在,您一文钱都没给我!”
“你这狗奴才!”方老爷气得发抖。
“谁是狗奴才?”韩管事豁出去了,“我替您办事,您过河拆桥。现在东窗事发,您还想让我一个人顶罪?”
两人吵成一团,把刚才请来做见证的商人都看傻了。
沈临风冷眼旁观,心里却在流血。韩管事看着他长大,他一直叫他韩伯,没想到竟是这样的人。
“够了!”沈临风大喝一声,“韩管事,我爹的死是不是也是你们干的?”
韩管事摇头:“少东家,老爷的死真不是我们做的。我只是放火烧了茶庄,别的我什么都没做。”
“不是你们,那是谁?”
“我不知道……”
正说着,外面传来喧哗声。一队官兵冲进来,为首的正是临安府尹。
“方老爷,韩管事,跟我们走一趟吧。”府尹说。
原来陆书白早就把证据送到了官府,府尹一直在暗中调查,今天是来抓人的。
09
公堂之上,韩管事竹筒倒豆子,把什么都说了。
他收了方老爷的银子,故意在茶庄仓库放火。他侄子帮忙望风,事后分了二百两银子。
方老爷想抵赖,但证据确凿,加上那几个商人作证,他只能认栽。
就在案情快要结束时,韩管事突然说:“大人,我想起一件事。沈老爷出事前一天,有个人来找过他,两人在书房密谈了很久。”
“什么人?”府尹问。
“是个茶商,叫陆远山。”
沈临风一惊,陆远山?这名字好熟悉。
府尹派人去查,很快有了结果。
“陆远山是个茶商,跟沈云山是同行,也是情敌。两人年轻时追求过同一个女子,最后女子嫁给了沈云山。陆远山一直怀恨在心。”
“陆远山人呢?”
“死了,三个月前死在大牢里。他因为贩卖私茶被抓,病死狱中。”
府尹继续审问,更惊人的真相浮出水面。
原来,陆远山嫉妒沈家生意兴隆,买通了山贼,要劫杀沈云山,抢夺他采购的上等茶叶。本来只是想抢东西,没想到山贼下手太狠,把人给杀了。
事后陆远山害怕,给了山贼一笔钱,让他们远走高飞。他自己也想跑,但还没来得及就被抓了。
“大人,”师爷小声提醒,“这个陆远山,好像跟那个帮沈公子的书生陆书白有关系。”
沈临风如遭雷击。
府尹问道:“陆书白是陆远山的什么人?”
师爷查了查:“是他亲侄子。”
整个公堂鸦雀无声。
沈临风看向陆书白,陆书白面色惨白,嘴唇发抖。
“我……我真的不知道……”陆书白的声音像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
10
审案结束,方老爷被判充军,家产充公。韩管事判了三年徒刑。
沈临风拿回了部分被侵占的财产,虽然不多,但足够重新开始。
陆书白找到他,跪在地上。
“临风兄,我真的不知道我叔父做了这种事。如果知道,我……”
沈临风扶起他:“书白,你叔父的罪与你无关。”
“可是……”
“没有可是。”沈临风看着他,“你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帮了我,这份情谊是真的。一百两银子是真的,你的真心也是真的。”
陆书白泪流满面:“临风兄,我没脸再待在临安府了。这一百两银子,我不能要。”
他把银子放下,深深一揖:“保重。”
陆书白走了,去了很远的地方。临走前,他留下一封信,信上只有四个字:来世再报。
沈临风用追回的钱重新开了一家小茶庄,就在当年沈家茶庄的旧址旁边。他不想做大生意了,只想安安稳稳过日子。
那些曾经避着他的朋友又来了,说些冠冕堂皇的话,想要恢复关系。沈临风客客气气地送走他们,以后再不来往。
赵明远来了,红着脸说:“临风,当初是我不对……”
“过去的事不提了。”沈临风淡淡地说。
钱子轩也来了,支支吾吾半天,最后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柳若烟从良了,嫁给一个木匠。婚后偶尔来茶庄买茶,两人点头致意,相视一笑,往事如过眼云烟。
春去秋来,沈临风的小茶庄生意不温不火,够吃够喝就行。他时常想起那段往事,想起父亲,想起陆书白。
人生如戏,谁能想到帮他的人是仇人之侄,害他的人是看着他长大的长辈。
某个黄昏,沈临风坐在茶庄门口,看着来往的行人。
一个书生模样的人走过,背影有点像陆书白。沈临风站起来想喊,那人已经消失在人群中。
也许是他看错了,也许不是。
沈临风坐回去,给自己倒了杯茶。
茶是新茶,味道不错。日子还要继续,管他风雨雷电,且饮这一杯茶。
夕阳西下,把茶庄的招牌照得金黄。上面写着四个字:临风茶庄。
旁边有一行小字:只卖茶,不卖情。
有人问过这行小字什么意思,沈临风笑而不答。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世上最难辨的不是茶的好坏,而是人心的真假。好在真情虽少,但总还是有的。就像那一百两银子,沉甸甸的,是这乱世中唯一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