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节说到吴三桂和阿济格的两个手下带人偷袭夹山寺，被李自成手下众将剿灭。

阳光普照夹山寺，庭庭院院也已打扫干净，这个佛门圣地，又恢复了往日的静穆。

在寺外的凉亭里，石桌上铺着纸笔墨砚，李自成穿着僧衣，手握狼毫，似有千斤重。他哀叹自己，空有抱负，全都付之东流。人生可悲，亦可叹。自己轰轰烈烈的一生，就此了结，他心有不甘，可又百般无奈。当年大顺帝，如今阿弥陀！他握紧手中笔，过往烟云眼前现，笔走雷霆似千钧，一气写下了如下诗句：

英雄一带赴飘萍，大地空留百战身。

捣碎乾坤惊日月，踏翻宇宙走雷霆。

时来作恶天还怕，运去看经佛不灵。

事业尽随流水去，禅房梦醒夹山青。

写毕，撒笔于石桌，整个人跌坐在椅子上。

程六妹远远地从山道上走过来，进了凉亭，见李自成倒在椅子上，再看石桌上的那首诗，说道：“好诗！”

李自成微微昂起半个身子，道：“是你？你一直都在山上吗？谢谢你昨天出手相助！”

程六妹道：“我不在山上能去哪里？你不是也在山上吗？”她看了一眼摆在石桌上的那首诗，道：“‘禅房梦醒’？你想明白了？”

“不想明白又能怎样？”李自成仰天长叹，“自天启皇帝以来，各处义军反抗朝廷，烽烟四起，百姓深受战乱之苦，苦不堪言。朝代更替迭换，乃顺天应命，今满清铁骑横扫宇内，南明朝廷已呈风雨飘摇之势，满清大局既定，我又何苦逆天而行，令百姓再受苦呢？”

程六妹还是想说服李自成，她道：“满清鞑子的铁骑虽猛，可如今各处抗清大旗高举，你难道就真的安心在寺庙里，不想东山再起？”

李自成叹道：“我李自成之不过一介武夫，不懂治国之道，即便东山再起，也于事无补，只令天下百姓徒增苦难。既然如此，又何必……唉！……”他无奈地摇摇头。

程六妹激动起来，道：“吴三桂把你逼到现在的境地，难道你就没有想过要报仇？你还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吗？”

李自成道：“何为仇？何为恨？仇仇恨恨何时了？一切因果罪孽，都让它随风而逝吧！”

“你……”程六妹忍住性子，眼神幽幽地道，“你也不念念你的家人？亲情也不要了？还有……还有我……”说着，忍不住泪花闪闪。

“你？”李自成望着近在咫尺的美丽而多情的程六妹，心里也涌现出无限的幽情。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可是……可是他现在已经身入佛门，六根皆净，岂能再有儿女情长！他实在有负于程六妹，辜负了她的一片真情。他道：“六妹，我……我该怎么说呢？我知道你的心，可是……可是……”

“不要‘可是’了！”程六妹勃然大怒，拿出李自成送给她的那把刻有“闯”字的宝剑，“啪”一声放在石桌上，道，“你为什么要送这把剑给我？”程六妹怨恨至极，“唰”一声拔出宝剑，剑锋直指李自成的胸膛，怒道：“我……我恨不得杀了你！”

李自成微闭双目，表情木然，迎着锋利的剑锋，一动不动。

程六妹盯着李自成，道：“你为什么不躲？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李自成道：“我为何要躲？你原本就想替红娘子报仇，又几番救我，我即便死在你的剑下，也死而无怨！”

程六妹终究不忍下手，失声哭了起来，道：“你知不知道，你在九宫山被围，我爹也很愧疚，他临死前都要我帮你查出奸细……”

李自成摇头道：“不用再查了，我已经知道了！”

程六妹惊道：“你知道？那……谁是奸细？”

“你爹好心要我和南明朝廷联手抗清，还想南明朝廷派使者到九宫山和我详谈，可是你爹忘了，我是李自成，是杀入北京城，逼崇祯皇帝在煤山上吊的李自成。是南明朝廷不共戴天的仇人，他们会放过我吗？”李自成道出了真相，“他们早就派出了宦官，与满清私通情报，所以才有九宫山被围……”

程六妹大惊道：“是南明朝廷出卖了你？”

李自成苦笑道：“我李自成戎马半生，造下无数杀孽，现在是还债的时候了！我有负于你，对不起你！”

程六妹悲愤交加，“哐当”一声，弃剑于地。

李自成艰难地伸手，从衣内里拿出程六妹送给他的那个荷包，面容凄楚，道：“承蒙你送我这个心爱的荷包，我一直珍藏在身上，现在……现在……”

程六妹见他如此绝情，知一切都难以挽回了。她伤心至极，一巴掌把荷包打在地上，转身一步一步走出凉亭。

李自成闭目，状态逐渐祥和，耳旁只闻脚步声渐行渐远，好似每一步都踏在他的心坎上……

程六妹带着离愁万绪，离开了李自成。

这一天，李自成正在禅房打坐，知客僧进来报告说：“有人拜见法师，已在寺门外等候。”

李自成有些奇怪，此时此地，还会有谁来见我呢？他满腹狐疑地走出寺门，一看，却是一女子，穿着一袭红衣。李自成大惊道：“是……是你？你……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红衣女子道：“末将特来拜见皇上！”说着就要下跪。李自成赶紧上前，将她扶住，道：“千万别这样，快，请到凉亭打坐。”又吩咐知客僧去泡茶，招待远方来的客人。

你道来者何人？竟然是早年携手起义，后来愤然离去的红娘子！

自李自成错杀了李岩，红娘子愤怒地出走，李自成以为这一辈子也见不到红娘子了，没想到自己落入这番境地的时候，红娘子还念着旧情，千里迢迢地从河南来到湖南，上夹山寺来看望他，这让他大出意外，也让他心存感激，更使他心感惭愧。红娘子呢？看到当年统帅千军万马、威风凛凛的闯王，如今却身披袈裟，胸前挂着佛珠，脸上写满了忧和愁，不禁一阵心酸，哽咽着喊了声：“皇上……”就泣不成声了。

李自成心里也在翻江倒海，可他还是强装镇定，双手合什道：“此地没有皇上，只有奉天玉和尚……”

红娘子道：“皇上如今的处境，让我心酸，只可惜李岩不在了，不能再帮皇上了……”

一提起李岩，李自成的眼泪就夺眶而出，当年，就是自己不听忠言，自毁栋梁，才有北京之败，才落到眼下如此的处境。他对红娘子道：“弟妹，一切都是我的错，可往事如烟，过去了的就让它过去吧，你也不要再怨我了。可惜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吃的呀！”

稍顿，李自成又问：“弟妹，这两年可好？”

红娘子苦笑道：“满清鞑子咄咄逼人，我手下数万将士，现在已不足六千！”

面对清朝的铁骑，谁的日子都不好过。大顺军离开江西时，有十几万兵力，退守于湘西北一带后，人数锐减到不满5万人，虽然努力扩兵，并且与各土王联合，但人数仍不到10万。

李自成劝道：“听我的话，不要再逞强了，我虽然已经出家为僧，但队伍仍在，你回来吧，有夫人照顾你，也对得起我的好贤弟李岩九泉之下的英灵！”

红娘子点了点头，舒了口气，道：“今日能再见皇上一面，我心足矣！”说着，又泪湿衣衫。

这两位有恩怨的昔日的将帅，多年分别又重逢，说不尽的感慨，叙不完的安慰之语。眼看红日快西沉，红娘子起身告辞，道：“皇上请多保重，末将就此告别！”说罢，深深施了一礼，然后转过身，含泪而去。

李自成在后面大声道：“……保重……”

李自成目送着红娘子远去，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大山里，他还站在原地良久，良久……

送别了红娘子，李自成心情沉重地回到禅房，坐定。智化禅师走了进来，李自成起身相迎。智化禅师招呼道：“不必多礼，坐吧。”

智化禅师说起了那天晚上的那场战斗，道：“想不到佛门清净之地，竟有这场杀戮。”

李自成说道：“师傅，我身为大顺军首领，纵然愿意放下一切，出家为僧，清廷又怎可放过我呢？”

智化禅师双手合十，说道：“一切罪孽皆由心生，你既存杀心，乃六根未尽，为师也无能为力。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李自成点了点头，起身走了出去。

曾几何时，他确实心生遁世之念，但是久久放心不下他手下的十万将士，面对清兵的进攻，一股壮志未酬的豪气油然而生。

阿济格不是要剿灭他吗？他就坐在夹山寺这斗室之中，与阿济格决一高下！

他首先命人把巴尔通和方献廷的首级给阿济格送去，让阿济格知道，他李自成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一面命退守在平江的李过部下将领进攻岳阳，袭扰阿济格的后方，一面命李过率4万将士与阿济格正面对峙，田见秀和刘体纯各带2万将士，绕过清兵的防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之势，进逼到石首城下。

李自成的这个大动作，着实把阿济格吓了一跳。

岳阳一旦失守，大顺军的下一个目标就是荆州。只要关上荆州的大门，阿济格数万将士就成了瓮中之鳖。在这河沟交错的江南地域里，只有任人宰割的份了。

此时，阿济格就驻扎在石首县城内，站在墙头，手持望远镜看着城外黑压压的人群。（欲知大顺军如何进攻石首，逼退阿济格，李自成如何与高夫人彻底决裂，请关注我继续往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