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天国定都南京系列2

咸丰三年二月十一日，太平军一举攻克了南京。从此，南京改名天京，作为太平天国的首都存在了十一年之久。东南第一重镇落入敌手，清廷自然要追究责任。于是，两江总督陆建瀛被口诛笔伐，成为了军兴第一罪魁。从上一篇文章中，我们已经知道，南京失陷后，清廷对死难的清方官员们来了个谥号大批发，只有陆建瀛没有捞到半个谥号。

同治三年，湘军攻克了南京。陆建瀛的后人和朋友开始活动，他们走曾国藩的门路，打算为陆建瀛恢复名誉，重获谥号。众所周知，曾国藩是晚清自杀大王，尽管次次未遂，却也不满陆建瀛没有在龙坪第一次兵败时自尽，所以用“似难更翻此案”评论此事。（1）于是，陆建瀛的谥号再一次打了水漂。

62年后的1926年，陆建瀛的后人终于出手了。他们出资把陆建瀛生前的奏报集结，冠名曰《陆文节公奏议》出版发行。此时，大清国已经亡了14年，连溥仪都跑到了天津租界。不过，陆家的后人始终认为，大清国欠陆建瀛一个谥号。

陆建瀛的孙子陆光祖是这么说的：早在咸丰二年七月，我爷爷陆建瀛便已经上奏朝廷，要求到长江上游督师，主抓“防剿”工作。谁知，爷爷的请求被皇上驳回了。（2）

从上一篇文章中我们已经知道，陆建瀛是在咸丰二年十二月出马，亲自赶赴长江上游，督办两江防务的。陆家人理所当然的认为，如果咸丰能多给陆建瀛五个月的时间准备，南京不会丢，陆建瀛不会死于非命，更不会在死后身败名裂。

陆光祖并未说谎。

咸丰二年七月二十八日，一支太平军在西王萧朝贵的带领下，奇袭到了长沙城下。此时，太平天国的主力在天王洪秀全、东王杨秀清的率领下驻扎在湖南彬州，反清的大旗一树，四方人马纷纷来投。次日，陆建瀛即上奏朝廷，提出将以阅兵为名，弛赴江西，会同地方官员办理防堵事宜。（《清政府镇压太平天国档案》第三册，《陆建瀛奏报江西防堵紧要拟亲往商办折》，p480。）皇帝没有批准。

咸丰为何在这样一个关键的时间点拒绝了陆建瀛的请求呢？

答案是他还有一个比太平天国更加危险的敌人，也是与中国人斗了几千年的老对手，那就是黄河。

从公元前2100年到道光三十年（1850年），黄河流域共发生有史料记载的重大水灾527次。（3）仅道光年号的三十年间，黄河便爆发大洪水9次。

咸丰元年八月二十日，黄河在丰北厅决堤。丰北厅的洪水，不但使江苏受灾严重，连临省山东都变成了重灾区。据估计，这次黄河决口造成的受灾人数达一千万。

为了管理河事，清廷专门设置了河道总督。咸丰初年，清帝国境内共有两大河道总督，分别为河东河道总督和江南河道总督。河道总督之下，行政单位依次为道、厅、讯。丰北厅，便是江南河道总督治下一个不大不小的单位。说大，丰北厅辖下的黄河上自山东单县粮河厅马良，下至江苏铜沛厅大谷山，境内的堤坝，长达二万七千四百丈二尺。说小，我们可以看一看丰北水患后的一件小事。

清廷在丰北厅设通判一员，守备一员。在清代，通判是正六品文官，守备是正五品武官。面对江南河道总督杨以增，他们谦称“卑职”，但在丰北厅，却也是威风凛凛的大老爷。咸丰元年闰八月间，丰北厅的百姓会发现这两位大老爷颈带木枷，在黄河河干示众。有清一代，如果辖区内发水，这种惩罚不过是河政部门的常规操作。（4）甚至，当大水来袭，堤坝坍塌，堂堂的河道总督也不能幸免木枷锁颈的命运。道光四年，当时的江南河道总督张文浩就因为辖区内发水，蒙圣恩赐枷号一个月示众。（5）

花开两朵，我们再看看太平天国：

当黄河冲出丰北厅的堤坝，另一股洪水，太平天国尚在广西农村暗流汹涌，他们兵分两支，一支走水路，“是东王（杨秀清）、南王（冯云山）所带”；一支走陆路，“是西王（萧朝贵）、北王（韦昌辉）、天官丞相（秦日纲）及罗大纲带”。

咸丰元年八月二十日当天，西王所带的陆军来到了广西藤县大黎里，他们慷慨的拿出粮食，免费招待这里的百姓。瞧，那个带着全家跑来蹭饭的青年正是太平天国后期的双子星之一——李秀成。他已经吃光了三个大盘子，正摸着圆鼓鼓的肚皮，在大太阳下惬意的抖腿。李秀成不知道，就在同一天的清晨，江苏省境内的丰北厅风雨大作，先是黄河水漫过堤坝，接着堤身塌陷，最后，大水把缺口刷开了四五十丈。他更不知道，五天后，全家白吃白喝的好日子将要终结。萧韦二人会抓李秀成一家入伙，烧了他家的房子，再带着他和大黎里的一干壮丁向永安进发。

闰八月初一，太平军攻下了永安。这是太平天国占据的第一座城市。（6）也就在同一个闰八月，丰北厅的大坝在洪水的冲刷下连续坍塌，缺口已至一百八十五丈。

由于丰北厅发水口的位置在江苏，而两江总督辖江苏、江西、安徽三省，所以得知洪水泛滥的消息后，陆建瀛立即从南京出发，前往丰北厅，与江南河道总督杨以增一同治水。陆建瀛是个强势的总督，治水自然是以他为主，杨以增被挤为了技术官员。

黄河有结冰期，冬季是堵筑决口的黄金时段。然而，咸丰元年，军费开支巨大，户部治水的拨款未能克期全到。陆建瀛不得不把工费一再削减，结果，黄河在缺口处“两次走占，以至不克合龙”。阳春三月，春暖花开，黄河解冻，水位上涨，江苏山东顿成一片泽国。沿河饥民到了人皆相食的地步。

丰北厅的大水不但使人民流离失所，还严重影响了清廷的漕运。咸丰龙颜大怒，把陆建瀛降为四品顶戴留用。然而，想在汛期治好黄河洪水，这在当时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咸丰君臣只能接受现实，在百姓的哀鸿遍野声中把“所有大工用存料物银钱，核实收存”，然后等待“霜降水落后补筑”。（7）

至此，丰北厅修坝一期工程结束。

咸丰二年的霜降是九月十一日。事实上，早在这一年的六月，陆建瀛便又跑到了丰北厅，开始监督修坝二期工程。尽管七月二十八日，太平军已经杀入了湖南，咸丰皇帝还是认为，黄河比洪秀全更加可怕。当陆建瀛上奏，请求离开丰北厅，赶赴上游督办防务时，他让陆建瀛留下，与杨以增一同治水。所以说，刚刚登基的咸丰还是很爱民的。他不会知道，在不久的将来，洪水和洪秀全都将脱离他的掌控。（8）

黄河的洪水在霜降后缓缓降落，太平天国却徜徉恣肆，一发而不可收拾。咸丰二年十月十九日，太平军从长沙城下撤军，二十二日，占领湖南益阳。在这里，太平天国获民船数千，开始沿长江奔腾而下。十一月十二日，太平军兵临武汉三镇，十三日，占汉阳，十九日，占汉口，省会武昌岌岌可危。

不过，即使到了此时，咸丰依旧在洪水与洪军之间无法抉择。因为黄河开始上冻，水位下降，正是合龙的关键期，倘若失败，大清帝国枯竭的财政就得再等上一年。

十一月二十日，皇帝给陆建瀛下旨。这道旨意不是命令，而是左右为难。其中有这样的句子：“现在丰工正当吃紧之际，朕心深为悬系，若陆建瀛驻工督办，一切呼应较灵，更易集事。倘因军情紧急，必须该督前往调度，亦不能不先其所急。”（9）

皇帝拿不定主意，陆建瀛却知道，太平天国这股洪水即将吞噬他的两江。所以，即使丰北厅河工到了合龙的前夜，他也只能交给杨以增督办。十一月二十四日，陆建瀛离开丰北工地。十二月四日，太平军攻克武昌。七日，陆建瀛回到了南京。（10）

从上一篇文章中，我们知道，“客冬十一月城中即行保卫事。”所以说，此时南京城防工作大概已经进行了一个月左右，距离太平军兵临城下还有56天。那么，陆建瀛是不是开始坐镇南京，主抓城防了呢？

答案是想也不要想！因为他仅在省城呆了八天，便又告辞离去。

陆建瀛既不顾丰北河工，又不管南京防务，究竟跑到哪里去了呢？

答案是去江西九江。由于太平天国已经完全拿下了湖北武汉，如果沿长江东下，江西九江首当其冲。皇帝心中的天平终于从黄河彻底倒向了洪秀全，他命陆建瀛“驰赴九江上游，择要驻扎，遏贼东下之路”。（11）必要时，陆建瀛可以联合其他清军，对太平军予以“合力夹击”、“迎头拦击”等高难度动作。（12）

为了剿灭太平天国，清廷先后任命过三位钦差大臣，分别是李星沅、塞尚阿和徐广缙。如今，第四位、第五位钦差大臣以双黄蛋的形式呱呱坠地。

十二月四日，也就是太平军攻克武昌的当天，咸丰下旨，一连封了陆建瀛、琦善汉满两位钦差大臣，专门负责对付太平天国。（13）8天后，皇帝一拍脑袋，突然发现陆建瀛因今春治水不利，还保持着四品状态，又急忙恢复了他的头品顶戴。（14）

咸丰二年十二月十五日，陆建瀛带着三千人的大军，登两江总督座船从南京出发。（15）此时的武昌城中，以洪秀全、杨秀清为首的太平天国大小臣民，正在欢欢喜喜准备过年。这一天，距离太平天国历的春节，还有十天。

陆钦差不象三位前任，从未被太平军毒打过，所以自我感觉超级良好，据记载：“建瀛意气甚盛，每对将佐陈说慷慨，以为群盗指日就擒。”（16）他的尾巴翘的如此之高，戳破了南京的天空。那神气活现的样子令送行的官员们讨厌极了，恨不得脱下官靴，甩在他的老脸之上，教一教他如何做人。

很快，太平军就教会了陆建瀛如何做人。

咸丰二年十二月十五日，陆建瀛率三千人马离开南京。17天后，即咸丰三年正月初二，陆建瀛抵达江西九江。（17）这一天，为太平天国历正月初七，太平军结束了过年七天乐，开始打卡上班。

是日，太平天国放弃武昌，水陆齐发，沿长江东进。陆军分两岸夹江前行。水师舟船万艘，鼓起的帆象燕山如席的大雪，遮蔽了长江一望无际的江面。大军号称50万。

那么，陆建瀛能赶在太平军抵达之前布好防线吗？

别说，陆建瀛不愧是咸丰初年以“能”名扬天下的重臣，他还真在九江上游的武穴鼓捣出了一个“鼠巢”防线。

正月初八，太平天国水陆大军齐下，鼠巢防线全线崩溃。当时，陆建瀛坐镇于距离鼠巢防线30里的后方龙坪，也就是自杀未遂大王曾国藩在书信中吐槽：“当时隆平（龙坪）军败，自应即在该处殉难”之地，听闻消息后急忙逃走。

不过，我们把初学做人的陆建瀛先放一放，接着讲黄河。黄河，不愧与洪秀全同属颜色系列，在之后的历史上可谓竭尽全力在帮太平天国的忙。

咸丰表示不服：“朕姓爱新觉罗，爱新觉罗在满语中可是黄金的意思，黄河和俺们还一个颜色呢！”

那么，不懂满语，对咸丰拍出一个浪花，形状酷似“滚”字的黄河是如何帮助洪秀全的？咸丰年间的黄河又会怎样深远的影响太清双方与中国的历史？且听小编下回分解。

（1）《湖湘文库 曾国藩全集（二十八）》，《复陈廷经》，p645，岳麓书社，2011版。

（2）《陆文节公（建瀛）奏议》，陆光祖，《先光禄大夫殉难节略》，p284，近代中国史料丛刊 第35辑，沈云龙主编，文海出版社印行。

（3）黄河水利委员会黄河志总编辑室编，《黄河流域综述》p422，河南人民出版社，1998年12月第1版。

（4）周广骞，丁延峰，《江南河道总督杨以增办理丰工奏折释读》，p236，p237页，《运河学研究》2019年第二期；《再续行水金鉴 黄河卷 7》，p2938，湖北人民出版社，2004年8月第一版。

（5）《再续行水金鉴 淮河卷》，p52，湖北人民出版社，2004年8月第一版。

（6）《罗尔纲全集》，第十一卷，《忠王自传原稿考证与论考据》，p283、284，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1年8月第1版。

（7）《再续行水金鉴 黄河卷 3》，p1077，，1079，1080，1084，1087，1088，湖北人民出版社，2004年8月第一版；《太平天国史料汇编》第六册，《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衔胜保奏陈时务折》，p2438；贾国静，论文《咸丰初年黄河丰北决口与清廷的应对》，P38-41，《徐州工程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4年第3期。

（8）王家璧，《出自敌对营垒的太平天国资料——曾国藩幕僚鄂城王家璧文稿录》，《皇清赏还总督前钦差大臣兵部尚书兼都察院右都御史两江总督沔阳陆公别传》，p36，湖北人民出版社，1986年2月第1版；《再续行水金鉴 黄河卷 3》，p1089，p1090，p1097。

（9）《清政府镇压太平天国档案》，第四册，《寄谕陆建瀛等着分饬地方文武各于水陆要隘节节严防并调江宁大炮三十尊发交河南》，p131。

（10）《清政府镇压太平天国档案》，第四册，《陆建瀛奏报驰回江宁筹备防剿情形折》，p227。

（11）《清政府镇压太平天国档案》，第四册，《寄谕陆建瀛等着于前调松江兵两千名外再拨兵一千赴皖防剿并酌情分兵扼守要隘》，p187。

（12）《清政府镇压太平天国档案》，第四册，《寄谕陆建瀛等着会同张芾筹办九江截剿水陆兼顾并商酌办理雇募粮船水手》，p234。

（13）《清政府镇压太平天国档案》，第四册，《谕内阁着颁发钦差大臣关防分交陆建瀛琦善妥守险要各隘与徐广缙合力堵剿》，p191。

（14）《清政府镇压太平天国档案》，第四册，《谕内阁着加恩赏还钦差大臣两江总督陆建瀛头品顶戴》，p214。

（15）《清政府镇压太平天国档案》，第四册，《杨文定奏报遵旨扼要设防以卫省垣折》，p320。

（16）《太平天国史料汇编》，第十三册，鲁一同，《光禄大夫兵部侍郎安徽巡抚蒋公神道碑》，p6057。

（17）《剿平粤匪方略》03，卷二十四，七，《陆建瀛奏》，北京中国书店出版，1985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