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观园抄检,是继秦可卿之死、元妃省亲、宝玉被打、贾府祭祖后第五件大事,若说秦可卿之死、元春省亲是贾府声势煊赫、烈火烹油的表现,贾府祭祖是其落日余晖,那么抄检大观园便是盛而转衰的一个鲜明标志。
贾母生日后,其丫头傻大姐在大观园假山石后捡到一个绣春囊,邢夫人素来不满二房手握管家权已久,借此向王夫人发难;王善保家的为代表的婆子们,则想借机打压报复园子里的“副小姐”们;而原本就因贾府生齿日繁、入不敷出苦恼的王夫人,则找到了裁减人员的绝佳机会;妯娌面和心违,姑嫂勃谿,奴仆各怀私怨,主管人颟顸刚愎,抄检大观园,可以说是内外有因,大势所趋。
抄检大观园,王善保家的全程兴致昂扬,王熙凤则意兴阑珊,不过应付差事,周瑞家的纯当陪同,做个见证。所以这场抄检,确切的来说是邢夫人一房在主导。当夜晚饭后,等众人入园,王善保家的便请了凤姐入内,将园子锁上,带着上夜的人各处抄检起来。
最先被抄的是怡红院,其次是林黛玉住的潇湘馆。
众人到时,黛玉已经睡下,听见人声,刚要起来,凤姐早已进屋,按住她“睡着吧,我们马上就走”说了几句闲话,其他人则在丫头处开箱倒笼,在紫鹃处还抄出了宝玉的寄名符等小玩意,王善保家的以为得了意,不想被凤姐笑着解释了,并称不信可以拿到老太太面前问去,王家的只能作罢。紫鹃更是不紧不慢笑回:“我们两下里的账也算不清,连我也忘了那年那月的了”。
潇湘馆抄检就此结束。很多人便问了,黛玉素日那么刁钻、爱挑理的一个人,怎么对这等奇耻大辱竟然云淡风轻了?其实这个问题原本就是伪命题,黛玉的刁钻和爱挑理,向来只会表现在宝玉和宝钗的身上,而且那是年少时候,“诉肺腑”和“互剖金兰”后,黛玉便释怀了,不再怀疑宝玉,不再针对宝钗,而黛玉本质就是个平和超然之人,其品质与潇湘馆的竹林一般,孤高劲直,胸怀坦荡。这样的潇湘馆,是经得起查抄的,所以连丫头紫鹃都同样光明磊落,坦荡接受质疑。
再者,黛玉自被接入贾府,一直都牢记自己寄人篱下,故当日说道吃燕窝,还称一草一纸都是贾府的,尽量不多事惹人嫌。素日劳烦了丫头婆子们,都是大方打赏,如此小心翼翼,都在说明黛玉是个有分寸,有教养,知进退的大家小姐。她又怎么会跟贾府的人较真呢?
接下来是探春的秋爽斋
在众人到来之前,已经有人报与探春了,凭她的智慧,早就猜到了八九分,故秉烛开门而待。在贾府,曾有四个女性很地预感到贾府的衰败,一个是死去的秦可卿,一个是元春,一个是王熙凤,另一个则是探春,然秦可卿早逝,元春深处宫墙,凤姐私心为己,只有探春才干抱负兼具,但最后却被迫远嫁,若得如此裙钗一二,贾府大抵也不会倒得那么快。
这样的探春,在面对自家人抄检自家人,必然是悲愤痛恨的,所以接下来,我们看到了她公然袒护丫头,对凤姐冷眼相对,由甄家鉴戒贾家,怒斥王善保家的,最后还一巴掌扇向了这位刁奴的脸上,为众钗扬眉吐气。
探春如此激烈,是因为这个庶出的小姐,天生远见卓识,志向高远,对家族兴衰有天然的责任感,使命感,所以由此预感贾家的衰败,她是悲愤的、痛惜的。故对于唯恐天下不乱,成天挑三窝四的奴才,必然厉声怒斥。
至于蘅芜苑,在抄过怡红院后,凤姐便和王善保家的商量了,称薛姑娘是亲戚,断乎抄不得的,这是有分寸的体现,不由反驳,所以王善保家的也笑称“这个自然,岂有抄起亲戚家的来?”。
然而次日大早,宝钗便来辞了李纨,称家中仆人生病,要回去陪伴身体不自在的母亲。宝钗来得很急,连史湘云也没想过安顿,连贾母王夫人都没有去告别,就走了。可是,无论再急,薛姑娘素来都是知书达理、展样大方、行为豁达的,怎么在贾府住了四五年,搬走时连个招呼都不打?这完全不符合宝钗的行为啊。所以宝钗是急眼了,愤怒了,为何?一来众人的屋子都抄了都没有发现赃物,独独自己的屋子没抄,这不是置自己于不明不白之中吗?
二来,若称宝钗是亲戚,不抄亲戚的,但是林黛玉呢?她也是外姓女子,也不是贾家的小姐啊,宝钗看出了不仅仅是凤姐,就算是贾府的下人,也默认了黛玉的身份,而自己住得再久,再曾经协理过荣府,终归是个亲戚,这不是打脸吗?
所以宝钗离开,是因为避嫌,也是抗议,更是愤怒和失望。
黛玉、探春和宝钗,身份不同,立场也不一样,黛玉自认寄人篱下,又气度超然,自然对此置若罔闻;探春身为贾家千金,抱负远大,才干精明,当然由不得他人祸乱自己的家;宝钗城府深沉,明哲保身,被区别对待,必然愤而离去。一切都那么的合乎情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