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8月15日,战争终于结束了。但此时此刻,那些饱受摧残的慰安妇们,却没有一点劫后余生的欣慰,有的只是飘摇浮生的无奈,对过去生活的自哀自怜,对未来命运的无限迷惘……
慰安妇的历史,自1938年开始,至1945年8月15日宣告结束。然而,对于那些曾经做过慰安妇的女人来说,这却并不意味着她们可悲可叹的命运的终止。
慰安妇回家后,见得最多的是乡亲们冷漠、轻蔑甚至是仇视的目光。她们出门时就像白天出游的小老鼠一样惴惴不安,在她们的身后总是有人群对她们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有的人一见她们走过来了赶紧关上大门,如避瘟神一般,有的人与他们擦肩而过还要朝地下“呸”地吐一口唾沫。
这些慰安妇满腹辛酸委屈无法诉说,在无人的僻静处,常常禁不住痛哭失声。这些慰安妇们开始明白,故乡还是原来的故乡,然而,自己却是多余的了。
浪迹天涯多年,历尽人间最大的耻辱,到头来却被生我养我的故土所抛弃,这是何等的悲哀!这些女人感到自己的根已经断了。
邻里乡亲们的轻蔑甚至仇恨倒也罢了,最让这些女人感到锥心疼痛、万念俱灰的还是家里亲人们对他们也是同样的态度。
有个云南的慰安妇确实忍受不了这种生活,在回家两个月后的一天,给她的父母留下一封长信,请求他们宽恕自己生前的罪过,然后用剪刀割断了自己的动脉血管。多年来日寇的蹂躏都硬挺过来了的姑娘,想不到最后在自己的家乡却找不到自己的立锥之地。
有的慰安妇回到家后不仅得不到家人的同情和谅解,反而受到百般歧视,甚至被赶出家门。她们对人生彻底失去了信心,有的则开始游戏人生,以滥为滥,以作为对这个世界的报复;有的削发为尼,遁入空门,终日青灯礼佛,打发余生。
对于那些削发为尼的慰安妇来说,尘世生活已经无可留恋,自己年轻的生命本已是毫无意义了,只愿在有生之年终日青灯古佛,为来世积些功德。此生既已确定无望,来世便成了很重要的希望。在这些远离尘世的地方,为着心中那个虚无缥缈的希望苦苦修行,直至生命之火完全消歇。
白玉贞是杭州城郊的一个农村妇女。不幸被日军掠去充作随军慰安妇,直到日本投降才得以回到家。她的曾祖父曾经是前清的秀才,到她父亲这一代虽然早已家道中落,但却仍时时以书香门第自居,既耻于干耕地种菜之类下贱活,便勉强收罗了村里的几个孩童,做起私塾先生来,总算保住了祖上那点遗风。
然而家门不幸,女儿被日寇抓去做了慰安妇;这些年来私塾先生本来已经感到够斯文扫地的了,而现在,这个让他颜面扫地的女儿竟然还有脸回来见他,让他这个终日醉心于孔孟之道,嘴边时时念叨着纲纲常常的老父亲几乎被气得背过气去。
当见到女儿的第一眼,这个私塾先生掀动着山羊胡,两只眼睛瞪得铜铃大,半晌才骂出了他平生第一句比较粗野的话:“你个下贱坯子!你怎么不死在外面呢?你死了才干净!”
而白玉贞却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这个惯于斯文,向来标榜“温柔敦厚”的父亲,怎么一下子变成了这么一个凶神恶煞。她感到天崩地裂,五内俱焚。父亲那句话一下子让她明白了她的去处,她别无选择,她大哭着冲出了家门,再也没有回去。她决心去死,只有死才能洗去满心的耻辱。
白玉贞在死之前,觉得自己必须细细想一想,想想这个世界是怎样一个罪恶的世界,而自己又是怎样被这个世界所吞噬。她恍恍惚惚,在外面飘荡了三天,最后竟飘到了普陀山下。
此时的白玉贞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她坐下来,意识到这将是自己人生的终点站了,只要从那个悬崖纵身往下一跳,一切耻辱、痛苦、烦恼便都可抛诸脑后了。
往事如烟如潮,令她的心感到疼痛,从疼痛到麻木。山间的风刮到脸上,好凉啊。她似乎听到风中传来一阵隐隐的钟声。
那钟声若有若无,时断时续,好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但她分明听到钟声里有一种无法言说的美妙,每一声都是那样宁静、祥和,声声都从她的心弦上轻轻拂过,引起一种从未体验过的神秘的战栗。
白玉贞竖起耳朵,极力捕捉风中那细若游丝的钟声。这时,在她的心灵深处,似乎有一盏灯正在被点燃。她禁不住站起身来,循着那钟声的方向,踉跄而去。
到了半山腰,白玉贞终于看到,在绿树掩映下,有一带瓦屋,钟声就是从那里传来的,门口一块大匾,写着“静修庵”几个大字;门上一副长联,上联书“天下事了犹未了,何妨以不了了之”,下联书“世外人法无定法,然后知非法法也”,她心中涌起一阵前所未有的感觉。以前的种种屈辱、怨恨,到此都可以结束了,她毫不犹豫地跨进了那扇黑漆斑驳的大门……
有些慰安妇入军以前已经有了丈夫甚至做了母亲,虽然日子过得苦点,但夫妻恩爱,儿女成群,一家人倒也和和睦睦;有的还是妙龄少女,正盼着与自己的爱人早结良缘。
不料战火一起,刹那间劳燕分飞,从此南天北地音讯阻隔。这些年来无时无刻不在惦念着丈夫、爱人和父母儿女,盼望着回家与他们团聚的一天,这一天终于到来了。
然而时过境迁,她们的丈夫、爱人早已成为别人丈夫了。多年来的热望到头来化为泡影,她们为此痛不欲生。
高菊仙几乎是一下火车就急急忙忙赶到家里的。三间石板房还是那样熟悉,就跟几年前一模一样。还在门外她就认出了儿子和女儿,两个孩子正在地下玩泥人,都长高了,算起来一个已经四岁,一个已经满五岁了吧。
刘菊仙一下子觉得心都快从嘎子眼里蹦出来了,这是她的儿女,她的骨
肉啊!然而年幼的孩子竟认不出她来了。推门进去,两个孩子都用冷漠的眼光打量着她,询问道:“你是谁?来我们家找谁?”
孩子天真的一句问话仿佛一下子把她抛到寒冷的冰窖,但不能怪孩子啊。日本鬼子打进村子那年儿子才一岁多,女儿还在怀中吃奶呢。
高菊仙忍着不让自己流下眼泪来,问道:“家里的人呢?”
“爸爸跟妈妈上山打柴去了,打了柴到集上去换盐。”儿子的语气已经冰冷。
“妈妈?谁是妈妈?”高菊仙一听,心里有些慌乱。
“爸爸说,原来那个妈妈死了,又给我们找了一个新妈妈”。儿子的这几句话使高菊仙感到好像有五雷轰顶。这么多年的苦等原来竟是一场虚无,是啊,自己现在是一个被鬼子糟蹋过的人,是不配做孩子们的妈妈了。
顿时,高菊仙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直往下掉,她突然眼前一黑,晕倒在门口。等到她丈夫回来后,用姜开水把她灌醒时,这个可怜的女人已经变得神志不清,她成了一个疯女人。
绝大多数慰安妇回家之后,便开始忍辱含垢地打发剩余的岁月。过去屈辱生活不光在她们精神上留下了难以愈合的创伤,也给她们造成了生理上的永久伤痛。
直至多年以后,慰安妇们依旧害怕有人问及过去那段历史,很多人就是这样背负着身心两方面的创伤,在生活车轮日复一日的机械运转中,默默地、悲惨地死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