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丹东地处辽宁省的东南部，它与

朝鲜

的

新义州

毗邻。

两个城市只隔着一条鸭绿江，也是两国之间的界河。

新义州原本只是朝鲜西北部平安北道的一个小村庄，在上世纪二十年代，日本入侵朝鲜将其辟为港口，改名为新义州。

1950年的秋天，全世界的目光都被吸引在了这条江上，当年中国人民志愿军就是从这里排成长龙，川流不息地开过到朝鲜的。

此后，在过去的20多年里，鸭绿江两岸的居民生活处在同一条起跑线上，他们的衣食住行都差不多。

可是岁月变迁，渐渐地对岸的朝鲜人看着丹东从和自己一样破烂不堪的旧城，变成了如今高楼大厦，街市繁华的新城市，这让他们嫉妒得发狂。这仅一江之隔怎么就差距这么大？

于是，还是原始生态的朝鲜新义州农民，在每年的冬天，都会悄悄趁着夜色，从冻结的江边跑过来。

偷渡这不仅需要勇气，更重要的是打点好巡逻的朝鲜哨兵，如果没有事先做好铺垫，就有被哨兵开枪击毙的可能。当时，居住在丹东鸭绿江边的居民经常在夜晚听到朝方一侧时有枪击的声音。

1960年出生在丹东宽甸满族自治县绿江村的李新，他父亲是汉族人，母亲是朝鲜人。

李新的父亲李建业早年曾经参加过抗美援朝，退伍后，他娶了一个朝鲜女人。此后的每一年春节，李建业都要拎着猪肉白酒去探望对岸新义州的一位姓崔的朝鲜老战友。

当时，李建业并没有感觉丹东比新义州强。因为，那时每家生活条件都差不多，吃的都是粗粮。李建业买来的猪肉白酒花去他一个多月的工资。

李建业带来的礼物太丰盛了，这让朝鲜战友高兴坏了。李建业每年过年都在那里呆半个月，朝鲜战友每天都带他去爬山，因为没有其他地方可去，他看到整个社区里全是采煤的坑道。后来，李建业去世，但李新家继续与父亲的朝鲜战友一家保持友谊。

在半个多世纪里，李、崔两家的来往从没有中断过，过去李新的姥姥和母亲都去过朝鲜。但自从李建业去世以后，两边的往来慢慢变成了单边的朝鲜阿姨来丹东。

这位阿玛尼脸色蜡黄，一般会在李新家里呆两三天，留下她带过来的海产品，带走一些人民币和一些旧衣服，因为这些中国货在朝鲜很抢手。李新并不确切了解阿玛尼在朝鲜的生计，他只知道她有两个孩子，儿子参军入伍，女儿在歌舞团唱歌，按道理家境应该不错，不知为什么生活过得这么惨！

可是，自从1998年的冬天开始，这位朝鲜阿玛尼却没有像往年一样背着风干的明太鱼出现在他们家里，一年后，她还是没有来。

李新的母亲找到跟朝鲜阿姨相熟的一位游走于中朝边境的生意人打听，得出的结果是：不知道这位阿玛尼去哪了。

从此，李家人不再谈论这件事，默认阿玛尼已不在人世了。每到冬天，李新还会想起这位阿姨的容貌，他总觉得有些不得劲，至于旧衣服，妻子会把好的捡出来送朋友，多数都扔掉了。

李新有些失落，此后，他在丹东的街头，每当遇到从对岸跑过来的难民时，总是为他们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

二、

李新的大儿子8岁时因病死了，几年后，他妻子又生下了小儿子李诚信。

李新一家居住的绿江村，地处山区，这里地广人稀，只有一条狭窄的公路与外界相通。

李诚信从小就听说过爷爷和对岸朝鲜战友的故事，他也知道早年阿玛尼来家里讨要旧衣服的事。李诚信从小就喜欢游泳，每年开春他都要在鸭绿江边玩水。

李诚信从鸭绿江边，隔河望去，可以清楚地看到对岸的朝鲜人在田地里劳作。

李诚信有时游向朝鲜对岸，试图体验一下非法越境的刺激。对岸头戴大盖帽，身穿黄色军装的朝鲜哨兵，便冲他做出阻止的手势，不要他过来，如果李建业继续前进上岸，朝鲜哨兵就会掏枪。

有一年的深秋，已经上初中的李诚信上晚自习，而后他又去打篮球，到家已经傍晚了。

李诚信推开家门，一进屋，就看见屋里坐着三个陌生青年。母亲告诉他这三兄弟是他们家在朝鲜的表外甥，得叫他们哥哥。

从朝鲜过来的三个青年穿着破旧的运动服木然地坐在桌子前，他们跟李诚信年纪相仿，身高却比他矮一头，只有一米六左右。他们的脸很黑，而且有皱纹，是那种在农村被太阳久晒的那种黑，没有水分滋润的光泽。

李诚信的母亲把好的包子端上桌，李诚信有意无意地打量着他们，表哥们旁若无人、狼吞虎咽地吃着，每人至少吃了十几个包子，这让李诚信很惊异，他们的饭量太大了。

朝鲜过来的表哥们并没注意李诚信异样的眼光，他们的眼睛都一会盯着墙上挂着的那些羽绒服，一会又低头看着地上的旅游鞋和休闲皮鞋。

李诚信对这些朝鲜的表哥充满了鄙夷，母亲却对他说，在自然灾害的时候，你父亲去对岸求救过人家，现在咱们要领这份情。但李诚信无法理解这些深夜闯进家门的不速之客。

后来，闲聊时，他听母亲说：“朝鲜那边生活很困难，为了吃饱饭，有很多妇女越过中朝边境来到这里，她们多嫁给了农村的大龄青年或离异者或残疾人等，很多人孕有子女。这些朝鲜媳妇很能干，也总表现得小心翼翼，很少与人发生矛盾。但也有一些朝鲜姑娘来丹东只是第一步，她们往往会离开这里到青岛，然后去韩国。”

三、

2006年秋天，20岁的崔秀英决定偷渡到中国，投奔丹东的李?新?叔?叔?。

这天半夜，崔秀英和9名朝鲜姑娘从中朝边界鸭绿江趟水进入中国。鸭绿江某些河段非常狭窄，河面仅有10多米宽。这是一年中水最瘦的时候，即使这样，水也没过了她们的脖子，她们相互紧攥着同伴的手，避免被水冲走。

崔秀英来到绿江村找到时任村长的世交李新，表示这些姑娘想嫁给村里的男人。

李新立即召开村委会，主题是对这些朝鲜姑娘怎么处置，大家对这些被迫偷渡来中国的姑娘深边同情。于是，李新问崔秀英她们是否愿意回朝鲜，大家都表示不愿回去。

李新向乡里作了汇报，乡里向派出所通报，经沟通后。村里就留下了10名朝鲜姑娘。那时，户籍管理松散，这样，她们都取得了户口，但户籍上要标明是汉族。

此后，这些朝鲜姑娘她们3人嫁给了残疾人，6人嫁给比她们年纪大10岁以上的人。

只有崔秀英留在了李新家里。崔秀英1米6的个头，身材匀称，长得白净，笑得很腼腆。很难与外界通常认为的面黄肌瘦的朝鲜女人联系在一起。

崔秀英刚来李家的第二天，李新扛着锄头下地，她自己也扛着锄头跟了上来。

崔秀英什么活儿都会干，也从不闲着。春天插秧、夏天摘木耳、秋天收粮、冬天做菌包，顶得上个男劳动力。

因为李、崔二家的关系，李新思来想去，决定让崔秀英做自己的儿媳，嫁给儿子李诚信。

当时，已经25岁的李诚信，长得清秀，人很老实，不善言词，和人说话都会脸红，处过对象，没谈成。村里同龄人基本都有对象了，李新为儿子的婚姻着急。

李新得知：崔秀英在朝鲜有父母和两个弟弟。她读了9年书，学过裁缝，但经济不景气，很难找到工作。此时，不善言谈的儿子李诚信，也对这名朝鲜媳妇很满意。

李家人对崔秀英很好，儿子结婚时，李新给崔秀英买来金戒指、金耳环、新衣服。办酒席花了2万多，这样李诚信就娶了朝鲜姑娘崔秀英。

婚后，崔秀英很勤快，把家里收拾得干净，对丈夫顺从。

李诚信爱喝酒，崔秀英会主动买酒给他喝。有时“喝高了动手打郑梅，她也没有怨言”。

有年冬天，大雪没过膝盖，崔秀英非要出门打工做菌包，一天100元，“拦都拦不住”。

第一年的冬天，崔秀英生了个健康的儿子，孩子由李诚信父母带。这时，朝鲜那边来信，她父亲去世了，崔秀英通过中介人给在朝鲜的母亲汇去了3000元。母亲告诉她，她在朝鲜的户口已被注销，永远回不去了。

李新把崔秀英当女儿看。她爱吃排骨，买了排骨主要让她吃。第二年，崔秀英长胖了10斤。崔秀英先后生下两个女儿，主要由公婆照看。

四、

2009年，去韩国能挣大钱的消息在村里传开了，村中很多年轻人和朝鲜新娘都取道去了韩国。当时，村里曾经的朝鲜媳妇，先后有7人去了韩国，其中2个人把家人接到韩国去一起生活。

这时，崔秀英心也活了，她总是往朝鲜同伴家里跑，邻居不止一次告诉李诚信，“你的媳妇留不住，她想去韩国。”

果然，这天傍晚，崔秀英跟丈夫商量要去韩国。

“去韩国干啥？在家种田的日子多实在”，李诚信一开始不同意，因为他担心妻子去了灯红酒绿的韩国资本主义社会会变坏。

可是，崔秀英铁了心要去韩国，李诚信在妻子的坚持下，咬咬牙同意了。李诚信从村里借了2万元高利贷，帮助妻子去韩国。

崔秀英临走时，李诚信又给了妻子3000元，并说：“在韩国不用省吃俭用”。崔秀英说：“到韩国后，等稳定下来，我就把你和孩子接过去。

崔秀英去韩国后，她留下的一对女儿就跟着爷爷奶奶一起生活。

2009年底，崔秀英到了韩国。她告诉李诚信，在韩国得到政府的安置，住在40平方米的廉租房，做清洁工的工作，月收入约一万元。2010年10月，崔秀英启动邀请程序，办理李诚信进入韩国的手续。

2010年底，崔秀英把丈夫李诚信和两个女儿都接去了韩国。崔秀英做清洁工，李诚信做建筑工人，一个月约挣1.6万元人民币，他们住进了韩国的楼房，两个女儿在当地学校读书。

2013年春节，李诚信一家从韩国回村探亲。村里很多人跑来看热闹。

“以前家穷，串门的人很少，现在很多人来我家，很有面子，很风光。”李诚信买了头200多斤的猪肉回家过春节，他还给了父亲李新8000元钱。李家的亲属都带着各自家人到李家一起过年。

全家族近40口人，摆了2大长桌，这是他们家族一年中过得最有乐趣的春节。

李诚信从红色绸布包里翻出他和崔秀英在韩国首尔的照片递给家人们看，照片中，他俩抱着孩子，笑的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