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去年年底，有一个新闻，沈阳某公司推出了一款张作霖头像的“大帅币”交通卡，可以在全国三百多个城市的地铁和公交车通用，结果还没来得及公开发行发售，“大帅币”就被舆论骂得体无完肤，直接凉了。

人民网认为，张作霖是一个有争议的历史人物（反动军阀），保留故居可以理解，但把头像印在交通币上公开发行，纪念味道明显，显然跑偏了。

看到这个新闻，我想到了山西太原的督军府。

左为1948年美国记者拍摄的阎锡山照片，后面是阎锡山起居办公处

位于太原市杏花岭区府东街101号的“督军府旧址”，北宋初年曾是潘美的帅府，明清两代山西巡抚衙门均设在此，几百年来一直是山西的权力中心，进入民国，这里成了阎锡山的督军府。

阎锡山统治山西38年，在督军府留下了深深的历史烙印，人们一提起督军府，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阎锡山。

2017年山西省政府从督军府旧址搬迁走，督军府旧址经修缮改建，面向社会开放，然而人们没有等来督军府，却等来了晋商博物院。

2021年初夏我去过一次，里面的历史建筑很有格调，几株有数百年历史的古木，需要几个人合抱，特别有沧桑感。至于展览的那些晋商的东西，不是兴趣所在，走马观花地扫了一遍。

众所周知，晋商的中心在平遥、太谷、祁县等地，这些地方有很多现存的晋商大院，随便拿一座出来，都可以搞成晋商博物院。而现在，把晋商文化塞进督军府旧址里，很多人感觉不搭调，凿圆枘方。

之所以如此，猜测应该是在回避阎锡山——阎锡山也是富有争议的历史人物，手上有血债，不适合宣传纪念。

不管是张作霖“大帅币”凉凉，还是阎锡山督军府变晋商博物院，都反映了一个问题：我们该如何评价这些北洋军阀？

02

最近一两年，我在自媒体平台上写过几十篇军阀混战的文章，收到了很多留言评论。

在成百上千的留言中，我发现了一个有意思的现象：网友们对军阀的评价，呈现出简单化、标签化、同质化的特点。

以北洋军阀中热度最高的张作霖、吴佩孚、阎锡山、冯玉祥为例。

一提张作霖，比较多的评价就是“大帅武威”、“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日本人都怕张作霖”、“东北王张作霖铁骨铮铮”、“雨亭民族英雄也”、“建设东北有大功”。（很多人对张作霖的认识，来源于电视剧《少帅》）

一提吴佩孚，就是“吴佩孚是爱国的”、“吴大帅有骨气”、“子玉真汉子”、“顶天立地的英雄”、“玉帅有气节有操守奇男子”、“第一个登上时代周刊的猛人”。

一提阎锡山，“阎公千古”、“模范省”、“胡富国、阎锡山”、“把山西经济、教育搞得很好”、“三晋豪杰”、“三个鸡蛋上跳舞”、“阎公岂是你能评价的？”

一提冯玉祥，“倒戈将军”、“八姓家奴”、“冯奉先”、“铁骨铮铮郭沫若，忠贞不二冯玉祥”、“人品低下”、“爱国将军”、“抗日有功”。

冯玉祥塑像 能塑像立碑的都是正面人物

除了冯玉祥之外，其他人评价普遍较好。这点很奇怪，官方评价冯玉祥是爱国将军，民主进步人士，网上却多是负面评价，官方评价张、吴、阎是反动军阀，网上却多持正面看法。

当然，这只是我的号上的评论，或者说是我所看到的评论，可能不全面，不具有普遍性，但它也能说明一些问题。

03

人是很复杂的，善变的，不能用一个标签来给人定性，尤其是给复杂的历史人物定性。

张作霖爱国吗？他确实有爱国之举，但他也有很多卖国行为，他之所以能从奉天崛起并统一东北，日本人出了不少力，自然，他需要给日本人付“酬劳”，这些“酬劳”很多都出卖了主权。

张作霖书法

他对日本在东北扩张和渗透大开绿灯，一大批日资和中日合办的企业如雨后春笋般出现，涉及钢铁、煤炭、铁路、银行等关乎东北经济命脉的行业。

在张作霖允许下，日本人在东北创建了一大批新闻报刊，截至1927年，日本人在东北创办的报刊达70余种。

日文报以《辽东新报》和《满洲日日新闻》为首，中文报影响最大的是《盛京时报》，以1921年为例，《辽东新报》日销量为37000余份、《满洲日日新闻》为25800余份、《盛京时报》为25000余份，成为东北的主要新闻阵地，这些报纸从思想、文化、舆论等方面，为侵略服务。

日本人心心念念的“满蒙五路权益”，袁世凯和段祺瑞不敢搞或者没搞成，最后在张作霖手里搞成了，南满洲铁道株式会社修筑了四平-郑家屯铁路、郑家屯-洮南的铁路，郑家屯到通辽的延长线也顺利开工。

敦化“满铁”公所

铁路是为渗透、侵略开路的，铁路修到哪里，帝国主义的势力便伸到哪里，张作霖不会不懂这个道理。

张作霖铁骨铮铮吗？他是一个成熟的政治人物，手段圆滑老成，知进退，懂妥协，不是理想主义者，与铁骨铮铮不沾边。

他说过一些战狼式的狠话，但也说过很多怂话——辛亥革命前后，张作霖为获取日本支持，说了很多表忠心的话，郭松龄倒戈时，他朝不保夕，放下身段向日本人乞援，说了很多媚日话。为了利益，他可以随时变换自己的姿态和态度。

再说吴佩孚。

吴佩孚在北洋军阀里面确实是比较有操守的人，文化人，会写诗，打仗也很猛，但没法再拔高了。

打仗没钱了，吴大帅的军队也是要摊派的（变相的勒索抢劫），吴大帅自己不捞钱，但也不阻止手下人捞钱，他的幕府和军队，与其他军阀势力相比，没有特别突出的地方。

政治上，吴佩孚很幼稚，倡导“以礼治国”，以三纲五常来约束各阶层人士，形成秩序，思想上，他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骨灰级粉丝，认知还停留古代。如果他真的统一中国，那将是另一种灾难。

吴佩孚书法

吴佩孚认为，现在的汽车、飞机，貌似是外国发达，殊不知中国伏羲时代，奇肱国（《山海经》里面的一个神话国家）就造出了飞车，春秋时期，公输班造出了飞鸢（风筝），这难道不是发明飞机的先祖吗？三国时期，诸葛亮发明了木牛流马，这难道不是发明汽车的先祖吗？外国人使用机器，马力大速度快，只不过是利用了汽油电力而已。

再举个例子，吴佩孚从四川北上甘肃，途经文县，暂住在县立中学，当地士绅和教育局长慕名来拜见他。

吴佩孚大谈佛教和儒学，反复阐释《虞书》，还创造性地指出《大学》的开头漏了一句，各种咬文嚼字卖弄。之后，他问教育局长，这里教育办得怎么样？

局长：这里是个偏僻的地方，文化很不发达，小学虽有数十处，也只是徒具形式，内容都不充实，很难有进展。

吴佩孚：难进展就好，如果进展，就坏了。

局长不解：将军这话怎么讲？

吴佩孚：你还不明白吗？现在的教育是男盗女娼的教育，男校里讲共产，女校里讲恋爱，这样的教育要他进展作甚？

吴佩孚（中）

晚年，吴佩孚坚持留在北平和日本人周旋、讲条件，活的不清不楚，死得不明不白。

其实，他本可以学习段祺瑞，早日南下，断绝日本人的念想，避免瓜田李下，搞的军统一度打算制裁他了。

冯玉祥的倒戈行为，也不能一概否定，至少滦州起义反清没法否定。

除了倒戈之外，冯玉祥还有很多可取之处，他的兵练得不错，军队没有膨胀之前，军纪很好，他本人也比较亲民，接地气，有朴素的正义感和爱国情操，胆子很大，敢于打破常规、反对权威。

至于阎锡山，他是北洋军阀的一员，但他的槽点主要在新军阀混战、抗战以及解放战争中。

阎锡山签发的委任状

04

说了这么多，回归正题，我们该如何评价北洋军阀？

北洋军阀好不好，生活在北洋时代的老百姓最有发言权。

一个四分五裂、战火连连的时代，普通人是不会喜欢的。

1917年，战火后的成都

1922年，中国共产党在《向导》（中央机关报）中说了这样一段话：

“现在最大多数的中国人民所要的是什么？我们敢说是要统一与和平。

为什么要和平？因为和平的反面就是战乱，全国因连年战乱的缘故，学生不能求学，工业家渐渐减少了制造品的销路，商人不能安心做买卖，工人农民感受物价昂贵及失业的痛苦，兵士无故丧失了无数性命，所以大家要和平。

为什么要统一？因为在军阀割据互争地盘互争雄长互相猜忌的状况之下，战乱是必不能免的，只有将军权统一政权统一，构成一个力量能够统一全国的中央政府，然后国内和平才能够实现，所以大家都要统一。”

这段话反映了时代的心声，在一般人心目中，相对宁静安定的生活的前提是大一统，至少没有兵匪的骚扰。

普通民众

整体而言，北洋军阀的统治逆潮而动，不得人心。

就个体而言，北洋军阀的头面人物，如段祺瑞、吴佩孚、张作霖等人，不乏领导魅力，个别人还有很高的道德操守，但这只是一个高光点，除去这个“点”，他们还有“面”，一般人看不到的阴暗“面”。

民初的时候，有国会，宪法，总统，还有大致的秩序，国家还像点国家的样子，1924年冯玉祥把贿选总统曹锟赶下台后，国会没了，宪法没了，总统没了，秩序荡然无存，哪还有点国家的样子。

这一切是谁造成的？有历史的积弊和惯性，但也不能全怪在大清头上，肯定有袁世凯、段祺瑞、冯国璋、曹锟、吴佩孚、张作霖、冯玉祥等人的“功劳”，他们勾心斗角，争权夺利，相互混战，造成了这样的结局。

北伐打倒军阀宣传画

他们的魅力和道德操守，并不能改变整个北洋集团的腐朽没落。

他们或许都希望国家好，但其所作所为，却加重了民众的苦难。

如何评价这些北洋军阀？大家心中都有一杆秤。

我想说的是，尽可能多的了解相关信息，掌握的信息量越大，评价会越全面、恰当；学会怀疑，就不会走极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