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割据广东的军阀,缘何能收到列宁的亲笔信,被其大加赞誉?
从黄花岗起义的逃兵到执掌广东的民国陆军总长,从被苏维埃关注的先驱到反对北伐谋刺孙中山的叛徒,深挖民国最“反差”军阀陈炯明,曾被誉为“共产将军”的他为何会走向背离革命的道路?
军阀究竟有多进步?
1920年,刚刚摆脱帝制建立苏维埃政权的俄罗斯联邦正处于风雨飘摇之中,无产阶级革命导师列宁,正为了工农生计问题而焦头烂额。
然而就是在这般紧张的时刻,列宁竟在百忙之中抽出空来,写了一封信,交由共产国际对华特使,叮嘱他一定要交给那个“对中国的革命形势至关重要之人”。
这个人是谁呢?是孙中山吗?不,那封信最终转交给了,当时正盘踞在闽粤之间的一个独特的军阀——陈炯明。
在民国诸多军阀中,陈炯明是一个绝对的特殊例外,他出生在前清惠州府海丰县,家境殷实是当地的乡绅县望,父亲是举人,他从小学习四书五经后来还考中了秀才,简单来说——他本不是军人。
他与北洋系毫无瓜葛,甚至不是行伍出身,在清朝灭亡前,他从未带过兵,更没有亲自参加过战斗,用于安家立身的势力,都是他在清朝灭亡后逐步运作出来的,相比其他军阀,他的学识、修养、眼界都要高出不止一个档次。
1917年,陈炯明响应孙中山的号召,参与护法运动,成功打退了福建军阀李厚基,打下了以漳州为中心的一片根据地,命名为“闽南护法区”,在这片土地上,他施展出了一系列以我们现在的眼光来看,都颇为可取的举措。
陈炯明先是从漳州开始试点,整饬田地,修整道路,赢得了当地百姓的一致赞誉,取得初步成功后,他开始扩大范围,在闽南各地开展卫生治理与老城改造运动,兴建医院,在环境较差的乡村地区也尝试性地建造卫生所。
陈炯明领导的禁赌运动
他还非常重视教育,提出了“一乡一校”的口号,不仅在城市中办学,而且在闽南农村各地都修建学堂,招募大量教师狠抓扫盲教育,还相当之具有开创性地为贫困学生开办了工读学校、夜校,挑选成绩优异的学生,由他私人出资,送往法国、美国留学。
他甚至还关心起了民生领域中,在当时中国几乎无人提及的“百姓娱乐”领域,在漳州县城修建公园、茶楼以供人休憩玩耍,今天的漳州市中山公园就是陈炯明当初下令建造的。
这些场地可不只是建出来摆在那看的,陈炯明专门设立了几个部门,翻译法国、苏联、英国的话剧、歌剧,改编后轮流演出,邀请胡汉民、陈独秀等有识之士巡回演讲,宣传革命思想,教人破除迷信。
民间赞颂陈炯明的歌谣
更加不可思议的是,陈炯明这个封建家庭出身的秀才,甚至还是一个促进女权解放的先驱。
他公开呼吁废除缠足陋习,教导女性也能在家庭或社会上彰显自己的价值,针对闽南当地严重的重男轻女风气和保守思想,他同时开办了供女性学习家务、纺织等居家技术的研习所和教授正常文化课的女子中学。
另外,由于正好在同一时期俄国的十月革命爆发,布尔什维克成功建立了政权,深感革命思想之重要性的陈炯明,还在自己创办的《闽星》《闽南新报》等刊物里,大力宣传安那其主义和马克思主义学说。
有几份《闽星》报纸从战火中幸存,如今保存于国史档案馆中,虽已禁止展出,但上面的内容总归是如实记录了下来,其中不乏“红色革命万岁”、“汨汨的红色浪潮将奔向五洲四海”之类的文字,彼时中国共产党的雏形都还只是在筹备中,陈炯明可以算是在中国宣传红色革命,宣传共产主义最早先行者之一。
凭借以上种种进步举措,陈炯明迅速将自己的根据地建设得井井有条,漳州甚至曾短暂地成为过当时进步青年们眼中的革命圣地。
他本人被誉为“共产将军”,他治下的“闽南护法区”则被称为“模范小中国”、“东亚苏俄”,就连英国和美国的观察员,在参观过漳州后都认为陈炯明是“中国革新派的模范人物”。
看到这里,相信所有人都不会再奇怪,为何苏维埃,为何列宁本人会关注这样一个远在中国的军阀,因为他的表现实在胜过同时代的绝大部分同行太多太多。
但这又引出了另一个问题,看起来如此开明,如此进步的一个人,为何在后来极力阻止孙中山发起北伐,极力反对国民大革命,最终成了一个被历史盖棺定论的“叛徒”呢?
这一切,还得从他早年的经历,以及与孙中山的关系说起。
软弱?投机?保守?
文人出身、求学经历、接触革命固然让陈炯明拥有超越其他军阀的眼界,也导致他在某些方面存在着与众不同的缺陷。
1898年,陈炯明考中了秀才,但同一年清廷宣布废除八股文,再向上考科举已再无可能,他苦读十余年的四书五经沦为废纸,但他并未气馁,转而学习新式教材
1906年,他以优异成绩进入了清廷开办的预备官员学校广东政法学堂甲等班,并在那里结识了许多早期资产阶级改革派人士。
问题的根源就在这儿了,陈炯明受他的导师朱执信、古应芬等人的影响,更倾向于康有为式的改良主义。
他认为清廷腐朽,但又不支持打碎封建王朝的统治,这就导致他虽然在1909年加入了同盟会,却又不支持革命,在早期的反清活动中,陈炯明表现得相当软弱。
1910年,同盟会集结内部全部可用之力量,开始策划起义,意图从清廷手中夺取广州的控制权,从策划阶段开始,陈炯明就一直在会议上唱反调,不断要求取消行动或拖延行动。
次年4月27日,广州起义正式打响,同盟会二把手黄兴亲自带领敢死队突袭广州总督府,陈炯明身负带领副队进攻治安公所阻拦巡警的任务,但他惧怕清军实力,竟独自脱队逃跑。
事后陈炯明回到同盟会,辩解称自己当时发现黄兴带领的主力已被包围,继续执行任务就是送死,冷静思考后认为应该保留有生力量,并非主动逃跑。
同盟会内部讨论后认为广州起义的确事发仓促缺乏规划,陈炯明所作所为情有可原,因此给予了他戴罪立功的机会。
同年10月,武昌起义爆发,眼见清朝的统治已岌岌可危,陈炯明又响应号召在东江地区组织民兵进行起义,成功解放了自己的老家惠州,不久后孙中山在南京建立临时总统府,在广东拥有最大话语权的胡汉民跟随孙中山前往了南京,顶头上司纷纷离开之后,陈炯明顺位揽下了广东大都督的职务。
当上“封疆大吏”后,陈炯明很快就展现出了他性格中的另一重问题——封建习气。
当时的广东汇聚了超过五十支响应革命号召的义军,总数接近十五万人,陈炯明对之进行了大刀阔斧地改编,培植亲信力量接管武装,并对不服管教的起义军直接镇压诛杀。
诚然当时广东的革命局势混乱,有许多浑水摸鱼的土匪、恶霸掺杂其中,但陈炯明的作为还是更大程度上属于“排除异己”而非“肃正军纪”,他甚至枪决了同盟会元老,广东的革命党因此产生了直接分裂。
被陈炯明打击排挤的势力转移到港澳地区意图直接发起武力对抗,若非孙中山亲自回到广东进行安抚,一场内斗大战无法避免。
1912年,孙中山卸任临时大总统,与胡汉民再度入主广东,陈炯明的都督被免除,他因此开始记恨孙中山,两人之间第一次产生直接矛盾。
陈炯明不仅革命态度软弱,他还存在投机心理,袁世凯成为民国总统后,由于心中怨恨孙中山,他开始极力吹捧支持袁世凯。
1913年三月,时任国民党党魁宋教仁遇刺,袁世凯有着不小的嫌疑,全国上下弥漫起了一股“讨袁”声浪,孙中山通电全国斥责袁世凯种种暴行,开始组织武装讨伐力量。
陈炯明却丝毫不理会孙中山的呼吁,以物资不足、远征力量太弱等理由不断搪塞,实际就是惧怕北洋军实力,且更倾向于袁世凯许诺的高官厚禄。
二次革命真正打响后,陈炯明依旧作壁上观,待江西、江苏、安徽、四川、湖南等省份皆通电响应革命后,他才迫于形势和舆论,宣布武装讨袁。
这样一个在革命上软弱、投机、保守的人,即便思想再开明,若没有正确的指导,也极有可能最终走到错误的路线,甚至反革命的路线上。
悲哀的是,现实真的是朝着这样的方向发展的……
走在绝路之上
陈炯明软弱,但始终还是磕磕绊绊地走在革命的路上,并且他虽然投机,但在民族大义的根本问题上是不糊涂的。
袁世凯签订卖国二十一条的消息传出后,本与孙中山有矛盾且亲近袁世凯的他,再没像往日那般见风使舵,而是立刻通电全国反对袁世凯,与孙中山统一战线。
总体来说,两人分分合合,终究能在“救国”的这一目标上找到一定的共识。
可惜的是,建立“闽南护法区”成为一方之主后,陈炯明永远地变了。
陈炯明麾下的部队里有部分是改组的福建民兵和国民党军官,他在1918年开始着手排挤这些“非嫡系”,并将自己的亲友心腹安排到部队的各个岗位上。
仅仅是这样的话倒还好,但他任人唯亲的本质其实是“疑心病”过重,加上闽南护法区本身体量不大,仅有26个县的实控之地,与周围环伺的军阀相比实力较弱,漳州在他手中经营得越是好,他也就越害怕会有人来打自己。
防人之心的确不可无,但他做得太过火了,为了扩充兵力,他开始不断加税,即便他那些利民举措让他深得民心,但过重的赋税最终还是催生出了农民起义,进而让闽南护法区进入了某种恶性循环的状态。
这一期间,他或许是深入接触英美的政治学说,开始鼓吹“联省自治”、“和平建国”,与当时所有的主流观点都背道而驰。
因为谁都明白,在军阀混战的时局中,所谓的“联省自治”只会变成合法割据,陈炯明确实还心存救国的抱负,但走进了一条完全错误的绝路。
1921年,孙中山认清了形势,决定正式在广东建立中央政府,与北京的北洋政府正面对抗,陈炯明认为保持广东的自治状态是最好的选择,极力反对孙中山,但最终为党内投票而妥协,两人的裂隙扩大到了极点。
6月,孙中山策划讨伐广西军阀,他再一次极力反对,并且真的率军阻挠部队,拖延北伐指挥部的建立。
1922年4月,陈炯明公开与孙中山进行对抗,决绝参与北伐策划工作,最终被免去粤军总司令职务,陈炯明因此走进极端。
1922年6月16日凌晨两点,陈炯明命令粤军围攻孙中山下榻的粤秀楼,并暗中命令部下炮轰总统府,发起了实际意义上的武装兵变,彻底与原国民党决裂,引发了一场持续两年的大战。
在黄埔军校众多师生的努力下,陈炯明最终兵败逃跑,隐居香港。
陈炯明的一生,绝对是令人唏嘘的一生,他是个极其复杂的人,但确实心存救国思想,在民族大义上看得清楚,虽然与国民党交恶,但后来抗日时期日本人找到他想让他当汉奸时,他断然拒绝,没有一丝犹豫。
他阻挠北伐的原因也众说纷纭,有人说他是想在广东当土皇帝,所以和国民党翻脸,拒绝北伐,也有人说他只是真的过于笃信美国经验,想走联邦制统一国家而入了魔。
但无论如何,他最终作出的是错误的选择,盖棺定论,他是一个好人,也是一个走进了死路,永远不愿意回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