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丰七年(1084),在金陵的一个半月里,苏轼与王安石的关系如火如荼到了什么地步呢?
陆游在《渭南文集》中有这样一段描写:苏轼见王安石于半山,剧谈累日不厌,至约卜邻以老。
《舆地纪胜》中的记载更详细:
元丰中,王荆公在金陵,东坡自黄北迁,日与公游,尽论古昔文字,闲则俱味禅悦。
公叹息谓人曰:不知更几百年,方有如此人物。
半山非山,而是金陵东郊的园林式宅院,也是王安石在金陵的居所。
当初王安石最后一次回归金陵后,在家族墓地附近置下五十亩的田产,修建了一座宅院,又因其位处钟山与金陵城之间,因此雅称“半山园”。
几年前,我到访南京时,曾有意专程探访王安石故居,不想半山园已经归属于海军指挥学院的园区之内,不接待外部参观,此事我曾在旧文中有述。
贱贫奔走食与衣,百日奔走一日归。
平生欢意苦不尽,正欲老大相因依。
空房萧瑟施繐帷,青灯半夜哭声稀。
音容想像今何处,地下相逢果是非。
这是王安石在人生落幕前的诗作,字里行间,见不到这位花甲老人对于位极人臣或仕途起落的怀念与唏嘘,有的,只是对于早逝爱子与发妻的留恋缅怀。
人世间最朴素且真挚的情感,永远不可能属于功名利禄,而在乎儿女情长,哪怕大宋第一宰相,亦如是。
其实,在苏轼抵达金陵之前,王安石早已看淡世事,动了将半山园转赠僧友为寺院的念头,并着手在秦淮河畔再置一处小院,渡此余生。
地处钟山一隅的半山园,曲径通幽,王安石在这里的生活亦清俭自得,经常一人骑驴穿梭于城山之间——
老来厌世语,深卧塞门窦。
赎鱼与之游,喂鸟见如旧。
晚年的王安石,其实很不愿意再与俗世有过多瓜葛,偏偏,当他听说苏轼过金陵的消息后,却变得主动起来。
苏轼在六月底抵达金陵,但根据一幅传为其手书墨迹的作品内容,直到七月十一日,他才将自己手书的一幅行书《归去来》送到半山园,并在最后附注了一行小字:
元丰七年七月十一日,舟行过金陵,亲录此数篇,呈丞相荆公,以发一笑而已,乞不示人。轼拜白。
自从熙宁年间王安石主导变法之后,苏轼被迫离开汴京,十几个春秋,二人的仕途、人生、诗文再未有过任何交集,直到元丰七年的初秋。
苏轼和王安石的关系,终有破冰的可能。
破冰也不是因为苏轼来到金陵才发生的,而是始自苏轼被贬谪之后,常有黄州来客将东坡诗文传到金陵,王安石总是抱着欣赏的态度,甚至说过“子瞻,人之龙也”这样的褒语。公号:无犀之谈
苏轼抵达金陵时,正值太守王益柔(胜之)即将卸任改赴南京应天府(今商丘)为官之际。
王太守是名门之后,年长苏轼近两轮,也是变法的反对派重臣,在王安石变法期间,曾直接对神宗说过“置相当辨邪正”这样的狠话,锋芒直指王安石。
在金陵,苏轼先是与王太守同游钟山,王安石不太可能与这位曾隐晦地骂过自己的同僚相谈甚欢,这趟旅行中,并没有见到他的身影。
不过,苏轼却在此行的诗中巧妙地提到了王安石将半山园出为寺院的事迹——朱门收画戟,绀宇出青莲。
王安石没有与苏轼同游蒋山,但当苏轼乘舟离金陵,他读到苏诗后,不但和诗一首,还对苏诗中的佳句“峰多巧障日,江远欲浮天”大加赞赏,自谦“老夫平生无此二句”。
文末,将苏王同韵二诗附后,且对比观之。
谢谢观赏,再见
无犀 原创
《重新认识苏东坡》至今三载余,以地点或事件为章节,讲述苏轼人生片段。
不求全,但求心与坡公片刻共鸣。
苏学已是显学,本作不乞更多新颖之贡献,但求世人了解、理解这具历千年而不朽之伟大灵魂,不枉余生“苏写”。
是为跋
同王胜之游蒋山
苏轼
到郡席不暖,居民空惘然。
好山无十里,遗恨恐他年。
欲款南朝寺,同登北郭船。
朱门收画戟,绀宇出青莲。(荆公宅已为寺。)
夹路苍髯古,迎人翠麓偏。
龙腰蟠故国,鸟爪寄层巅。
竹杪飞华屋,松根泫细泉。
峰多巧障日,江远欲浮天。
略彴横秋水,浮图插暮烟。
归来踏人影,云细月娟娟。
和子瞻同王胜之游蒋山
王安石
金陵限南北,形势岂其然。
楚役六千里,陈亡三百年。
江山空幕府,风月自觥船。
主送悲凉岸,妃埋想故莲。
台倾凤久去,城踞虎争偏。
司马坝庙域,独龙层塔颠。
森疏五愿木,蹇浅一人泉。
梲杖穷诸岭,篮舆罢半天。
朱门园渌水,碧瓦第青烟。
墨客真能赋,留诗野竹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