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山富市走了。在日本大分市的一家医院里,他和这个挚爱的世界做了告别,享年101岁。
得悉这个消息时,我非常难过,握着手机怔了许久。窗外秋意正浓,一如18年前在西安见到他时的那个晚上。
△ 刘震18年前在西安和村山富市促膝长谈。
2007年,也是在10月,我有幸与村山富市促膝长谈,我们戏称那次交流为“西安谈话”。当然,这远不能与他彪炳史册的“村山谈话”相比,但却是我珍藏至今的记忆。
那年村山富市83岁,白发比任首相时更多了一些,但那双标志性的寿眉依然挺拔,笑起来眼睛眯成两条缝,格外慈祥。
当时来西安是参加“纪念日本遣隋使入大兴城1400周年”的庆典活动(长安城在隋代称为“大兴城”),村山富市以日方总团长的身份出席。
举办这次纪念活动的目的,是为了纪念公元607年小野妹子率领日本遣隋使到达隋朝都城的事件。在日本中学的历史课本中,遣隋使小野妹子的名字经常出现,广为人知。
“遣隋使号”上的沉思
我们的话题从当天揭幕亮相的“遣隋使号”木船(复制品)开始。我问他在船上想到了什么,他连说两个“非常感动”。“那时的遣隋使是拿生命做赌注啊”“当年没有飞机,横渡险恶的大海,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他目光深邃凝视前方,仿佛能穿透时空看见那片与遣隋使搏击的险恶大海。
村山富市非常认真地说,中国是当时世界上最为强盛的国家。日本那时向中国学习政治制度和文化。当时的学习,也构成了日本今天强盛的一个非常重要的要素。
“对日本人来说,隋唐时期是令人向往、倍感亲切的时代。”这句话让我印象深刻——每遇到历史问题困扰两国关系时,村山富市始终在提醒:要看向更深远的文化渊源和千年的友好历史。
“村山谈话”不能只说不做
谈及他最著名的政治遗产,村山富市的神情严肃起来。他详细解释了“村山谈话”的背景。1995年,正好是二战结束50周年的历史性时期。他在访问亚洲国家时深感他们对日本的不信任,把日本视为“异类”。他非常希望改变这种状况,以期得到亚洲各国的信任。
而当时在日本国内,战后美国占领日本,造成部分日本人对历史、对战争认识不清,这其中有被误导的成分。同时,日本教科书对日本近现代史的描述也不是很详细。当时的日本政府对历史问题,包括教科书问题、靖国神社问题,也并没有发表统一的见解。作为日本首相,村山富市考虑到日本作为亚洲一员,需要与亚洲其他国家、这些近邻调整关系,因此非常需要明确地表达出自己的观点。“村山谈话”就是在这样一个大背景下发表的。
“‘村山谈话’并不是我个人的观点,而是日本政府的见解。它在日本国会经过了充分的讨论,是以政府的见解发布的,所以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他特别强调了这点。
当我直言,会不会有“说得多做得少”的担忧时?他用力点头:“仅仅有谈话的精神远远不够,还要付诸行动。我和你一样有同感。”那一刻,他不是前首相,而是一个为理想仍在奔走的长者。
碑林拓片的缘分
我拿出了1995年他在西安碑林博物馆捶拓碑石的照片,他惊喜地睁大眼睛。当听说自己是唯一享此殊荣的外国领导人时,他非常惊喜地说:“这是我第一次知道这一点,非常荣幸,也非常感谢!”
村山富市曾先后两次造访西安碑林博物馆,并题写“在西安想起了日中友好的历史”。他说站在那些碑石前,能感受到历史的深邃——这话与他后来谈收藏奇石时如出一辙:“看到有久远历史的石头,就会想它经历了多漫长的岁月。”
直着往前走的人
问及养生秘诀,村山富市笑着说:“不要做勉强的事。”每天早晨6点快走1小时,饮酒但不过量。“才不过83岁!”他爽朗的笑声至今回响在我耳边。我说,您有这样的寿眉,一定会长寿!他表示感谢,笑着说:“一般认为,长寿也就是100岁,不过也说不定。”
△ 村山富市题写“思无邪”赠予刘震。
最打动我的是他评价自己时的三个字:“思无邪”。这句《论语》中的话,从他口中说出格外意味深长。他说自己是个“直着往前走的人”,没有杂念。
未竟的心愿
临别时,我提议将这次谈话称为“西安谈话”,他微微起身鞠躬,笑着说:“那就拜托你了!”
那次谈话他反复强调“人民之间的信赖才是日中友好的基础”,并叮嘱媒体要多报道促进理解的活动。
村山富市告诉我他的最大心愿:中日世代友好,世界没有战争贫困。
如今,这位“直着往前走的人”已停下了脚步,但他留下的不只是著名的“村山谈话”,还有那份对和平的执着、对历史的敬畏、对文化交流的热忱。
撰文:刘震
(刘震,陕西省人民对外友好协会理事、时任《华商报》社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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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审:林崇珍 张利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