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年间的北京东交民巷段府,每到饭点总有一幅奇怪的景象。
正厅里几十口家人围坐一桌,碗筷碰撞声夹杂着笑语,热热闹闹开饭,而府邸的主人段祺瑞却从不出现在这张餐桌。
他会独自走进书房旁的小餐厅,那里摆着单独的厨具和刚出锅的饭菜,其中必有一碟乌黑油亮的豆豉,他就着这碟小菜安静吃完,整个过程不与任何人搭话。
这样的场景持续了数十年,从未改变。
一个权倾北洋的军政巨头,为何要把自己的饭桌和家人彻底隔开?这碟普通的豆豉又为何成了他饭桌上雷打不动的标配?
段祺瑞的味觉记忆,最早可以追溯到安徽合肥乡下的少年时光。
那时的他家境贫寒,14岁到侯家小楼寄读,每天的口粮仅够果腹。
塾师家的小姐心善,总会在他的白米饭底下悄悄藏些碎肉和豆豉,那咸香入味的豆豉,成了他灰暗童年里难得的味觉亮色。
后来他投笔从戎,进入天津武备学堂,食堂里寡淡的馒头咸菜难以下咽,他便从家里带豆豉,每次挖一勺拌进饭里,才能吃得踏实。
甲午战争期间,他带着学生兵驻守旅顺,野战口粮粗粝难咽,他特意让厨子把豆豉拌进米饭,靠着这熟悉的味道,在紧张的战事里稳住心神吃下东西。
德国留学三年,段祺瑞尝遍了西餐牛排,却始终惦念着中式粗粮和豆豉的味道。
回国后他一步步执掌北洋炮队,再到出任新军督练处总办,权力越来越大,饮食上的习惯却没改。
哪怕新军里已按品级供应餐食,他依旧坚持自己开小灶,饭菜不过是白菜豆腐配一碟豆豉,且必须独自用餐。
这种习惯在他出任北洋陆军总长和国务总理后,更是成了铁律。
段府厨房有专门的账本,上面清晰记载着每月要采购20斤湘潭南泉牌黑豆豆豉,这些分量足够湖南一户八口人家吃两个月,却全供他一人享用。
他对豆豉的要求严苛到近乎偏执,每天只取三钱,必须水煮两次再用清碟单独盛放。
有一次豆豉味道稍有偏差,他当天只吃了半碗饭,那位没把控好品质的厨子,直接被调去了洗碗房。
段府上下百口人,没人能打破他独自用餐的规矩,儿女若是有话要讲,只能等他吃完饭才能开口。
外人都觉得是他身居高位摆架子,却不知这是他从军旅生涯里养成的习惯。
早年行军时,集体饭桌上的闲聊会分散注意力,独自用餐既能节省时间,又能避免干扰,后来到了权力中心,他要处理无数军国大事,饭桌便成了他从复杂人际关系里抽身的角落。
家人的唠叨和孩子的吵闹,都会打乱他的思绪,只有在小餐厅的独桌上,他才能一边吃饭一边梳理头绪,而那碟豆豉,就像他内心秩序的锚,只要它在,就觉得安稳。
1920年直皖战争战败,段祺瑞下野后皈依佛门,法名正道居士,从此开始长达十余年的素食生涯。
五台山印光大师的手札曾记载他咨询食肉相关事宜,之后便立誓断荤,他的菜谱换成了白菜、豆腐、茄子,却唯独没拿掉豆豉。
厨子为了贴合他的素食习惯,创新出豆豉蒸豆腐、豆豉炒苦瓜、豆豉拌面的固定搭配。
儿子心疼他身体,偷偷让厨师在菜汤里加了去油鸡汤,被他察觉后狠狠训斥。
他甚至在天津公馆后院养母鸡,只留母鸡不养公鸡,认为这样下的蛋是素蛋,每天吃一个补充蛋白。
1926年后段祺瑞再次下野避居天津法租界,生活变得节俭,仆人数目大幅裁减,厨房也跟着简化,但豆豉的供应从未中断。
那只装豆豉的景德镇青瓷碟,哪怕裂了口,也用铜锔钉仔细补好继续使用。
1933年迁居上海后,他的经济状况大不如前,每月家用只剩旧部捐赠的三百大洋,豆豉采购量降到每月五斤,可每餐必备的规矩依旧没变。
邻居常能闻到段家飘出的豆豉香,还会调侃他的吃法,他则用合肥话回应说这东西省肉又省油,吃着踏实。
也就是在上海,他找到了当年侯家小楼的那位小姐,此时两人都已白发苍苍,他开始常年给对方寄生活费,以此报答少年时那碗藏着豆豉的温暖米饭。
1936年,段祺瑞在上海病重,胃大出血后身体极度虚弱,医生劝他喝点肉汤补身体,他却摇头拒绝。
临终前三天,他已经水米难进,却把厨子叫到床前伸出三根手指。
厨子瞬间领会,蒸了一小碟豆豉捣成酱,用筷子尖蘸着汁在他嘴唇上点了三下。
他咽气前,舌头轻轻动了一下,像是在回味那熟悉的咸香。
他的遗物里,没有耀眼的勋章,只有几罐贴着备用标签的豆豉,还有一本翻得卷边的饭谱,上面记满了豆豉搭配素菜的简单菜式。
那碟豆豉,从童年的温暖馈赠,到军旅的精神慰藉,再到暮年的情感寄托,早已超越了食物本身,成了他确认自我的坐标。
一个叱咤风云的人物,最终被一碟普通豆豉定格了最真实的模样,再显赫的身份,也抵不过刻在骨子里的味觉与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