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8月27日清晨,运-5运输机顶着薄雾越过秦岭。机舱里,毛泽东靠在椅背,手上那顶深褐色的礼帽反复端详。同行的王若飞招呼乘务员端来热水,舱壁却仍透出高空的寒意。飞机降落的消息提前传到山城,江面汽笛此起彼伏,码头边挤满好奇的市民,他们想亲眼看看延安来的共产党领袖究竟是什么模样。
走下舷梯时,毛泽东没有急着戴帽,而是轻轻挥动后握在掌心,这个并不经意的动作,让围观者爆出一阵低呼。有人嘀咕:“咦,那不是孙先生当年戴过的款式吗?”国民党中宣部原本编排的“赤匪形象”一下子失了焦,现场气氛由警惕转为新奇。
中午,林园设宴。蒋介石的幕僚本想用繁复礼节彰显主场优势,可毛泽东只带了几名随员,步伐悠闲,把紧张的节拍彻底打乱。餐桌刚入席,戴季陶便端起话头,语调里带着酸味:“毛先生也拜中山先生?两党可不是一家。”五十余字的挑衅,在水晶灯的光影里显得分外刺耳。
毛泽东放下筷子,语速不快,却让大厅瞬间安静:“中山先生倡导联俄联共扶助农工,凡念民族大义者皆应致敬。”短短一句,把历史与现实串成铁丝,戴季陶想再辩,声音却被客席上的掌声淹没。会场里,服务生端菜的脚步停在半空,蒋介石面色不动,只把手里香烟的灰抖得更勤。
外界只看到一句反击,其实真正的较量在谈判桌。8月29日起,张治中、周恩来先行磋商,蒋介石却迟迟拿不出案头文本。国民党想靠拖字诀消耗时间,把滇桂川的部队空运华北。毛泽东并不急,看似聊天,实则把每一次茶叙都当公开课:连列宁格勒包围战都能随手举例,将“外因”与“内因”拆成明白账,不动声色地告诉重庆市民谁才真正反内战。
有意思的是,很多重庆记者第一次近距离采访毛泽东,带着旁敲侧击的提问,却被亲切的湘音抖落了戒备——“锻刀要从背面磨”,这样的俏皮话让口述纪录一夜之间传遍茶馆,很多老茶客听完点头:这人说话中肯。
9月1日傍晚,谈判第一次触及“内战”字眼。蒋介石否认曾发动过大规模军事围剿,周恩来当场列出1930年至1935年的五次“围剿”数字,毛泽东补充皖南事变细节,时间、地点、番号一一对应。蒋系将领相顾无言,只能用“文件尚待核实”拖延。桌面僵住,可无线电里传来同仁机场又一批飞机抵达的动静,连陈布雷都意识到:再缠,舆论可能先变。
3日夜,毛泽东到上清寺柳亚子寓所小聚。柳亚子递上一张宣纸,笑问可有新作。毛泽东想了想,把三年前写就的《沁园春·雪》抄出。诗稿在山城文化圈掀起波澜,“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一句让不少文人击节称快。蒋介石听说后,令文化委员会连夜征稿比拼,却一直没拿出像样作品,这让新闻处头疼不已。
时间进入9月中旬,国民党方面逐渐体会到,北京、天津、武汉等地舆论风向正发生微妙变化。原本排斥“赤化”的中小企业主,开始主动打听八路军缴获的美械数据;川东乡绅在书信里提到“土改”二字时,不再简单贴上“暴乱”标签。蒋介石必须给谈判一个交代,于是让张群起草《会谈纪要》框架。
草稿送到住处那天已近深夜。桌上油灯摇曳,厚厚一叠纸却缺少最核心的内容——对人民军队合法性的确认。毛泽东用红铅笔圈出空缺,让秘书转交周恩来:“需写清两党共同担责任,否则免谈。”落款时标注“9月20日凌晨一点半”。这行字后来成为判断版本真伪的重要标记。
临近“双十”,双方各退一步,最终签署《政府与中共代表会谈纪要》。会后记者追问细节,毛泽东只是轻描淡写:“条文写在纸上,更要写进老百姓心里。”一句话,道破成败归处在战场也在民心。
山城秋雨连绵,10月11日早晨的送别仪式并无华丽排场。站台上,戴季陶匆匆现身,他没有再挑衅,只抬手示意。机舱门即将关闭时,毛泽东把那顶褐色礼帽高高举起,朝月台轻轻一挥。浓雾中掌声再起,却已听不见个人嗓音,只剩一种含混的回响——那是对和平短暂的呼唤,也是对即将到来的更大风暴的默许。
1946年,战争终究爆发,先前书面承诺被炮火撕毁。然而,人们仍记得那场山城对答:一句“凡念民族大义者皆应致敬”,把谁站在历史正确一边说得明明白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