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们来厘清一个常见的疑问:
“为什么提到清朝只看晚清,前二百年不算数吗?”
这句话通常包含着一种潜在的情绪:
人们似乎过于聚焦晚清的屈辱与无能,而选择性忽视了清朝前二百年的辉煌与成就,特别是那个被反复歌颂的“康乾盛世”。
但事实上,这种理解是错的。
不是说前二百年不算数,而是说,如果你真把这前二百年的账本翻开来看,恐怕会发现,晚清所有的溃败与屈辱,其草蛇灰线,早在那个所谓的“盛世”里就已经伏脉千里。
借着这个由头,今天我们要讨论的,正是清朝前二百年与晚清之间的逻辑链条——
如果你要问这有什么意义,那么不管是“盛世”还是“末世”,对于如今的我们都没有任何意义。
但是,通过这两个时期的互文,我们却可以理解一个封闭系统在面临内部统治压力与外部文明竞争时,是如何一步步走向死局的。
这是不是就有现实意义了?
在中国历史上,真正意义上的“盛世”,往往伴随着开放、包容与思想的活跃。
但清朝的前二百年,却呈现出一种截然不同的治理逻辑。
本文,我们就来回顾那两百年的“盛世”真相,看看一个巨大的帝国是如何在自我陶醉中,系统性地扼杀了自己的未来。
首先要来解释这个问题:
为什么历代清帝,尤其是创造了“盛世”的康雍乾三帝,都心心念念地要构筑一道严密的思想高墙?——
这里的“高墙”,得先厘清概念:
它不仅是物理上的闭关锁国,更是精神上的“文字狱”;
不是我们在电视剧里看到的微服私访、才子佳人,而是真实历史中对知识分子脊梁的系统性打断。
首先从统治逻辑上来考虑这件事。
清朝的统治,面临着一个历代中原王朝都不曾有过的特殊难题:
极少数的统治集团与庞大的被统治群体之间的张力。
虽然在现实中,满汉融合是大趋势,但这其实无关宏旨:
只要这种部族统治的底色还在,统治者内心深处的不安全感就无法消除。
这种不安全感,直接导致了他们在意识形态上的极端敏感。
你若是还不能感同身受,那么不妨看看这组数据:
顺治时期,文字狱共6起;康熙时期,10起;到了雍正时期,这一数字上升到了25起;
而到了那个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乾隆盛世,文字狱竟然高达135起。
所以,无论后世对“康乾盛世”的吹捧有多么响亮,你都可以准确地意识到,这位自诩“十全老人”的帝王,在用一种近乎偏执的手段,来维持他理想中的思想一统。
而除此之外,还有现实层面的考虑,这也是清朝统治者决策的重要原因——在这个层面,他们最起码有两方面的考虑:
首先是YU民。
在这个问题上,乾隆看到的“治国之道”,和我们理解的截然不同。
乾隆看到的治国是什么样的?
从入关开始,一直到三藩平定,在这几十年的动荡中,真正让大清江山不稳的,往往是那些还留存着民族意识和独立思考能力的汉人知识分子。
等而下之的,才是那些只会种地的老百姓。
也就是说,在乾隆看来,一个稳定的帝国,需要的不是聪明的头脑,而是听话的肢体。
历经一百五十多年的反复锤打,通过“富贵一大片,打击一小片”的精准操作,汉人知识分子终于被收拾得老老实实。
此后,再没有人敢说一个反字,甚至连想都不敢想。
而如果以上只是用政治手段来做逻辑推演,那么清朝统治者还有基于现实的第二层考虑:
防变。
当时的世界,正在发生剧烈的变化。西方工业革命如火如荼,蒸汽机的轰鸣声已经响彻英伦三岛。
但这个变化,对于清朝统治者来说,存在着极大的风险。
一般来说,技术进步会带来社会变革,而社会变革往往会冲击旧有的统治秩序。
举例来说,如果开放海禁,让百姓接触到外面的世界,了解到“夷人”的奇技淫巧,那么朝廷的权威何在?
“天朝上国”的迷梦该如何维持?为什么乾隆要视马戛尔尼带来的先进科技为“奇技淫巧”呢?
这里的逻辑前提,在于朝廷的统治合法性,建立在“封闭”与“愚昧”的基础之上。
但当时的情形,却是马戛尔尼带着战舰、火枪和蒸汽机模型,叩响了帝国的大门。
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这都是一次融入世界的绝佳机会。
但结局我们都知道了。
乾隆不仅拒绝了通商请求,更是在给英王的敕谕中傲慢地宣称:
“天朝物产丰盈,无所不有,原不藉外夷货物以通有无。”
这种傲慢,不是乾隆一个人的问题。事实上,这是整个清朝统治集团的共识。
概括来说,就是为了维护内部的各种特权与统治稳定,宁可牺牲国家发展的可能性——这里不妨趁机做个介绍。
在康乾盛世的二百年里,清朝的人口虽然有了爆炸式的增长,但这并不是因为生产力的质变,而是单纯的“内卷”。
我们只要经过简单的计算,就知道如果耕地面积的增长速度追不上人口的增长速度,那么最平均的结果,也是人均口粮的下降。
这个现象,对朝廷来说,问题并不大,毕竟人多意味着税源多;但对百姓而言,生存的压力却太大了。
一个可以类比的例子,是清朝268年的历史中,有213年都发生过饥荒,饥荒率高达79.5%。
那能不能通过技术革新来解决吃饭问题呢?也不能。因为任何技术的革新,都可能带来社会结构的松动。
因此,以前现代社会的统治逻辑而言,与其冒着风险去拥抱工业文明,不如固守着小农经济的一亩三分地,让百姓在温饱线上挣扎,这样他们才没有精力去思考别的。
这才是“避关锁国”的根源。
再把话题绕回晚清:
虽然通过闭关锁国可以暂时维持内部的稳定,但如果把时间拉长,这无疑是温水煮青蛙。
既然前二百年都在透支未来,那么到了晚清,当外部的野蛮人真的踹开大门时,你拿什么去抵抗?
这就是我们说“提到清朝只看晚清”的逻辑陷阱所在。
只看晚清,那是给大清留了面子。
毕竟晚清时期,至少还有人开始睁眼看世界,还有洋务运动,还有试图自救的挣扎。
而在那之前的二百年里,整个国家就像一潭死水,在“盛世”的幻觉中,一点点腐烂。
看过这几个方面的论据以后,你是不是也觉得所谓的“前二百年”其实比晚清更令人绝望?
上问公卿以享国久长之策,往往也就是“防汉”、“禁海”、“修书”这几板斧。
然而,乾隆的想法虽“稳”,代价却是由整个民族来承担的。
我们今天回过头看,会发现清朝前二百年的历史,其实是一部系统性的“销蚀史”。
它销蚀了汉唐以来的尚武精神,销蚀了宋明以来的士大夫气节,更销蚀了中华文明拥抱未来的可能性。
很多人喜欢拿清朝的疆域说事,认为清朝奠定了现代的版图,这是它的功绩。
这一点固然不能否认,比如对西藏、新疆的管辖。
但通过资料我们也能看到,即便是这种管辖,在早期也更多是一种“宗藩关系”或“羁縻政策”,与现代意义上的主权管理仍有距离。
更重要的是,疆域的广阔如果不能转化为文明的深度和科技的高度,那么在近代化的降维打击面前,再大的版图也只是一块更大的肥肉。
晚清的挨打,不是因为晚清的官员特别无能,而是因为他们手里拿着的,是前二百年传下来的一副烂牌。
当马戛尔尼的日记里记录下大清子民抢夺船上废弃食物的场景时,那个“盛世”的底裤就已经被扒下来了。
所谓的“康乾盛世”,本质上是封建专制制度发展到穷途末路时的回光返照。
它越是鲜花着锦,背后的阴影就越是深重。
所以,前二百年当然算数。它算的是一笔糊涂账,是一笔孽债。
在王朝末年,人们对于清朝的痛恨,更多是因为此时的他们终于痛醒了,看到了这二百年来“防民甚于防川”所引发的亡国恶果——
这是当时的人们所不愿意承受的痛苦,由此必然得出反思的结论。
上百年来,关于清朝历史的争论,固然有我们习惯上理解的辉煌与屈辱的分野,但更大程度上,其实还是一个如何面对历史真相的问题。
晚清的悲剧,抛开列强入侵的外因,核心是前二百年国家机体的僵化与坏死。
而“盛世”的背后,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中国古代政治中为了维护家天下的一己之私,可以如何牺牲整个文明的发展前途。
他们不是一味地不知道世界在变,而是为了防范内部的威胁,选择性地无视了世界的变化。
上帝没有制造一种绝对完美的盛世放在那里让人类膜拜,而只有一些充满了漏洞和补丁的草台班子供后人唏嘘。
最后再说回那个疑问。为什么提到清朝只看晚清?因为痛。
因为晚清的每一次割地赔款,每一次丧权辱国,都像是鞭子抽在身上,让人清醒,让人记住了疼痛。
而前二百年,是麻药。
它用虚假的繁荣、庞大的人口数字、万国来朝的假象,让整个民族在麻木中沉睡。
等到药劲过了,刀子割下来的时候,血已经流干了。
很多时候,那些看起来岁月静好的历史时期,最后都会以这么一种惨烈的方式,在后世的教科书上,露出狰狞的真容。
古今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