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些年读书生涯中,逐渐体认了一剂良药秘方:每当思索造成头晕脑胀、心绪烦乱的时候,翻开几首唐诗随意读来,很快就有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那况味真像是清风扑面、山泉洗心。伴随着阅读带来的欢愉,一种人与自然应该重修亲情、相濡以沫的感觉油然而生。
唐诗所独具的这种特殊功效,是当代诗人望尘莫及的,也是唐代诗人始料不及的。有的现当代诗人穷毕生精力、写世间万千气象都难以为读者醒脑怡神,而李白杜甫们在自然怀抱里的一声轻吟浅唱,就可以把自己的声波远播千年,就可以对我们胸中块垒进行稀释、融化,进而荡涤、消除。这么说,我并无厚古薄今之意,我也曾经为当今的许多名篇佳作所倾倒,只是,断无山泉洗心之感。
一个诗人对自然的情感是如何培育的呢?依我之见,这大概是一个诗人的心性等级而不是他的艺术修养。一个诗人的诗作显然就是他与自然情感的真伪程度、浓淡程度的显示器,而那些能够流传千年的诗句也必然要出自天籁情怀。
我们首先来看杜甫的《望岳》:“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荡胸生曾云,决眦入归鸟。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读到此,你能不感到心境开阔、神清气爽吗?一个写出千古绝唱的诗人首先要有千古情怀,很难想象那些疏离自然又自以为是的人能够钟情泰山,与泰山的精神相融。在泰山面前,庸人会感到畏惧,俗人会感到厌倦,只有诗人才会萌生这般炙热的情感从而相傍相依。有鉴于此,那些青灯黄卷孜孜以求的诗人终生没有佳句问世,首先不要检查艺术修养而要反省自己的心性等级了。
从另外一种意义上说,天地之间的大美就蕴藏在人的感官里,蕴藏在人与自然心有灵犀的感应中。那种对自然十分冷漠的人无论怎样表白自己热爱自然,都无法在自然中发现美感。只有那些对自然怀有真情实感的人才能在自然中发掘出天地之大美。请看王维的《山居秋瞑》:“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一个“莲动”,景中有人,静中有动,宛如人间仙境。如果按照此诗绘出一张画来,即使你画得多么惟妙惟肖也会缺少了诗中的灵动。因为在画面上我们无法听到浣女碰撞的竹喧,无法看到渔舟推起莲动,更无法感受水漫山石天籁之音。
人不过是自然中的一个组成部分,应与自然中的其他景物平等互利,相亲相爱,这样,人的情感就能转化为自然的情感:我歌月徘徊,我舞影凌乱。同时,自然的情感也随即化作了人的情感: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
◎本文原载于《中国纪检监察报》(作者韩学政),图源网络,图文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