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虎丘山有着一个美丽动人的传说。据《越绝书》《吴地记》记载,吴王阖闾去世后下葬在阊门外虎丘,阖闾的铜椁内外三层,水银池深六尺,池中漂浮着玉凫。陪葬的有三千把扁诸剑,分别藏在三千口方井中,此外还有有时耗、鱼肠两把名剑陪葬。这个墓穴征用了成千上万民夫建造,建成后三天,金属精气化成一头白虎驻扎在墓上,所以被称为虎丘。后来秦始皇在这里寻剑无所获,就将这里陷为一座水池,所以被称为剑池。
虎丘剑池下面到底有没有吴王阖闾墓和陪葬的宝剑?从古文献来看,越王勾践、秦始皇、吴王孙权先后在此发掘过,但却无一例外都一无所获。而今天考古不提倡主动发掘,所以是否真实存在仍然是个谜。不过,这些传说足以引发文人墨客的无限遐思了。
当然,传说也不是无中生有,春秋晚期的吴国和近邻越国,确实拥有独树一帜的剑文化。《周礼·考工记》说“郑之刀、宋之斤、鲁之削、吴粤(越)之剑,迁乎其地而弗能为良,地气然也”,《战国策·赵策三》说“夫吴、干之剑,肉试则断牛马,金试则截盘匜”,《庄子刻意》说“夫有干、越之剑者,柙而藏之,不敢用也,宝之至也”。干就是邗(今江苏扬州),吴王夫差曾在邗地筑城,所以文献有时也以“干”代指吴。
除了虎丘剑池外,吴国还拥有不少关于宝剑的历史传说。
《新序》记录了季札挂剑的一段佳话。季札是吴王寿梦的幼子,吴王阖闾的叔父。公元前544年,季札奉命出使北方诸侯。在经过徐国(今安徽泗县、江苏泗洪一带)时,徐国国君见到季札的佩剑,流露出艳羡的神情。等季札周游列国返回徐国时,国君却已经去世了。季札要将剑送给嗣君,随从阻止说这不是国家馈赠之物。季札说,自己当时内心已经许愿,要在回国后把宝剑赠给他;如果因为去世了就不送,那不是对不起自己的良心吗?嗣君也认为自己没有先君遗命不肯接受。于是季札将佩剑解下挂在徐君墓前的树上。徐国人为称颂季札高洁的诚信品质,作歌曰:“延陵季子兮不忘故,脱千金之剑兮带丘墓。”
《左传》中鱼肠剑的传说也是脍炙人口。公元前515年,当时还是公子光的吴王阖闾为了篡位,趁着吴王僚的弟弟掩余、烛庸在潜之战被楚军围困,叔父季札出使北方,宴请王僚来府上宴饮,派伍子胥推荐的死士鱄设诸趁机刺杀王僚。吴王僚也不笨,披坚执锐的亲兵从道路两旁一直护卫到坐席两旁,上菜的人在门口要换衣服,在剑士的控制下,用膝盖跪着前行,递给上菜的人。公子光假装有病躲入地下室,而鱄设诸则把剑藏在鱼腹中,进入后趁机拔剑击杀王僚。公子光趁机带着埋伏的甲士杀出,虽然鱄设诸也牺牲了自己的生命,但这场政变最终还是成功了。在后世的文献中,“鱄设诸”也被称“专诸”。
专诸刺僚这把剑,《越绝书》称呼它为鱼肠剑,就是葬于虎丘剑池的其中一把。据说,鱼肠剑是越国剑师欧冶子所铸宝剑之一,吴王阖闾得到了他所铸的鱼肠、胜邪、湛卢三剑。其中湛卢也颇为传奇,据说在阖闾去世后,因为夫差以人殉葬,湛卢作为陪葬品自己消失了,先是到了秦国,最后又为楚王所得。胜邪剑的下落没有交代,或许与葬于虎丘剑池的时耗剑是同剑异名。
吴国也有两位传奇的铸剑师:干将、莫邪夫妇,据说干将是欧冶子的师兄弟,被吴王阖闾派往离都城二里的千里庐虚铸剑,以三百童男童女相助。据《吴越春秋》,干将铸剑怎么也铸不好,不禁感慨道,当年师父师娘以身投炉,才炼就绝世好剑啊!妻子莫邪听到此话后,剪下头发和指甲将其投于剑炉,这样才完成一对绝世名剑。《吴地记》认为莫邪投入的是躯体,但在古代巫术观念中,头发和指甲都是人体的一部分,其实也相当于代替人体了。剑以人名,雄剑叫干将,雌剑叫莫邪。干将将雌剑献给吴王,吴王又送给鲁国大夫季孙意如。但季孙意如发现剑上有个米粒大的小口,于是断定吴国霸业不会长久,没有接受这把剑。
这个故事到后代有多次变形,鲁迅先生在《铸剑》中也讲述过,大致是按照《搜神记》的故事陈述的。在这个故事里,干将夫妇是为楚王铸剑,但只献雌剑而藏下雄剑。楚王发觉后杀死干将,干将的遗腹子赤比长大后,找到父亲藏下的雄剑。之后在一名神秘刺客的帮助下,刺客将赤比自杀后的头颅献给楚王,并在油锅边趁机斩下楚王头颅,最后神秘刺客也斩断自己头颅而死。而根据另外一些记载,赤比所杀的是晋君,又有说是魏王;还有说杀干将的是吴王,还有说干将做过韩王剑师;甚至还有说,楚王夫人抱着铁柱有感生下一块铁,楚王找到莫邪铸剑,莫邪同样私藏雄剑被杀,后来赤比为父报仇,那么莫邪竟是男性。
以上记录可能都只偏向民间传说。干将、莫邪可能未必是真实存在的人物。战国时期“莫邪”(或作莫耶、镆釾等)一词常见,都用于良剑的称呼。清人王念孙在《广雅疏证·释器》中认为,干将、莫邪都是形容锋刃的连绵词,并非人名,从《吴越春秋》开始才将干将列为吴人,莫邪为干将之妻。笔者认为,“干将”也可能也有“干地剑将(匠)”的意思,即吴国剑师的通称;类似的是“欧冶子”大概是“欧(讴)地冶师”的意思,讴为越地,“欧冶子”即越国剑师的通称。虽然传奇色彩较为浓厚,但也能反映吴国宝剑的精良与驰名。今天苏州城区有纵横交错的干将路与莫邪路,相门也为匠门(干将门)之读音讹变。
考古发现也有不少吴国王族用剑,其中诸樊、余祭、余眜、阖闾、夫差与季札之子所铸之剑都有发现,其中有些题铭读来还颇为有趣。
1959年12月,安徽淮南赵家孤堆出土了一把“吴太子诸樊剑”,提到诸樊当太子时就手持这把剑作为军队前锋,多有斩获,无人能敌;他当时驻扎于江北,已有北上、南下、西征的雄心壮志(“在行之先,云用云获,莫敢御余。余处江之阳,至于南北西行”)。2009年,浙江杭州市郊南湖出土了一把“吴王余祭剑”,提到吴王余祭认为不需要告诉大家自己有勇略,而只需要等到大家自己来了解(“有勇无勇,不可告人,人其知之”)。
最值得一提的是,2014年底苏州博物馆征集到的一把“吴王余眜剑”,这把剑共75字,是目前所见先秦剑类兵器中铭文最长的一件,提到在余祭时代余眜就受命攻打楚国麻地,所获甚多,后来在御楚之战中打败楚国,楚军溃逃,王师趁势反攻楚国;后来又在御越之战中挡住越军进攻,使得吴国没有受损。之前在1997年,浙江绍兴鲁迅路也出土了一把“吴王余眜剑”,其中提到余末即位后攻打过楚国巢地,后来在楚伐徐之战中支援徐国,大败楚军并俘获七位楚国封君。这两件兵器可以联系起来读,并作为春秋军事史料的补充。
吴王阖闾(光)、夫差父子剑则是出土最多的。吴王光剑有“以挡勇人”“以战越人”“克挦多功”等字眼,均与夸耀自己战功有关。北京私人收藏一把“吴王夫差剑”其中提到“霸服晋邦”,则可能与公元前482年的黄池会盟上的吴晋争霸有关。
苏州是一个充满矛盾感的城市。大多数人对她的第一印象是温山软水,但翻过两千年前的典籍,我们可以感受到,她婉约之下不失英气,温柔之下不失阳刚。剑胆琴心,不外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