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从来没有国王。1776年从英国殖民地独立建国,到1789年联邦宪法生效,美国成为世界上最早的以自由民主为核心的联邦制国家。
如果说美国历史上从来与国王无关也不符合事实。1782年美国独立战争胜利前夜,刘易斯·尼古拉上校给大陆军总司令乔治·华盛顿写了一封劝进书,建议美国未来“政体的首脑有一个显然较为温和的称号,……我认为也许很有理由采纳国王的称号。”(《华盛顿传》,欧文著,新华出版社,1984年,页635)遭到华盛顿的断然拒绝。美国人民是明智的,既摆脱了英国的乔治三世,又避免了美国的乔治一世,这正是华盛顿的伟大之处(英国国王与华盛顿姓名中都有乔治)。要知道,当时的中国尚在大清乾隆皇帝的统治之下,而欧洲大陆几乎都是大大小小的王国。
多年前我曾试图澄清一个习惯认识,“白宫”是美国的“宫殿”,是美国“皇亲国戚”的内苑。其实,“白宫”只是“The White House”的误译,本意只是“白房子”而已,而“President”也只是美国的行政首脑。要说美国完全没有王宫也不对,在其离岛上,确有一座王宫,那是曾经的夏威夷国王的官邸。1893年,随着夏威夷王国的灭亡,这座王宫也成了历史遗迹。
特朗普再次入主白宫,上任不过5个月,一系列令人眼花缭乱的内政外交,搅乱了全球,引起了世界焦虑,诸如要兼并加拿大,吞并格陵兰,改名墨西哥湾,控制巴拿马运河,更令世界不安的是他拥抱北极熊,挑起贸易战,引起整个世界包括其盟友与伙伴的侧目与不安。而这些胡乱操作,不仅有损于美国自诩的“世界民主灯塔”的国际形象,而且许多议题也违美国法律。美国这样一个拥有近250年历史的民主法治国家,出现一系列导致世界混乱的权力运作,不仅造成了美国国内的分裂,也给其国际形象带来了负面影响。美国前总统奥巴马2025年4月5日演讲时指出,“我们不需要一个自封的国王、伪独裁者。”他提醒美国公众,“别因为特朗普行为古怪就以为他的总统任期不会有危险。”(2025年4月7日观察者网)奥巴马的演讲让我想起了法国思想家孟德斯鸠的名言:“要防止滥用权力,就必须以权力约束权力。”(《论法的精神》,商务印书馆,1961年,页154)即使在民主政体之下,任由个人滥用权力,也会形成权力不受制约的国王。
奥巴马的批评并非无的放矢。早在特朗普就职满月之日,因他发表包含“国王万岁”的帖文,引发各界批评。其贴文发出不久,美国白宫在多个官方社媒发布了一张类似《时代》杂志封面的图片,特朗普头顶王冠,背后则是纽约曼哈顿,左下角写着“国王万岁”。纽约州长凯茜·霍楚尔就此批评说:“我们是一个法治国家,不受国王统治。”她强调,“纽约已经有250多年没在国王的统治下劳作过,现在我们肯定也不会这样做。”伊利诺伊州州长普里茨克也批评说,“美国没有国王,我也不会向国王屈膝。”(2025年2月20日观察者网)
在此起彼伏的反对与抗议声中,特朗普随性而为的施政并未收敛,由其挑起的全球贸易战正方兴未艾,他又针对国内的非法移民采取了强力措施。因在驱逐行动中动用国民警卫队与海军陆战队,再次引发了地方官员与地方法院的法律诉讼。6月14日,正值美国陆军建军250周年阅兵式与特朗普79岁生日,全美各地爆发了2000余场以“不要国王(No,Kings)”相号召的大规模的抗议活动,以表达对特朗普权力任性的不满。抗议人群高喊“反专制”的口号,许多城市打出了“不要王座。不要王冠。不要国王”的横幅。哥伦布市的抗议者,在标语提出了“不要国王,不要独裁者,不要亿万富翁,不要恶霸”、“我们人民意味着每个人”的明确主张与要求。一辆仿照白宫样式的游行花车上围绕着“白宫不要国王”的鲜明标语。旧金山海滩上的示威者则用人体排成“不要国王”的行为艺术。(2025年6月15日观察者网)在美国这个没有皇权与国王传统的国家里,人民对于专制政治有着天然的警惕性。在声势浩大的抗议声中,特朗普终于作出了无力的辩护与回应,“我们不是国王,完全不是。”他说,“我不像国王,我要经过很多麻烦才能让事情获得批准。”(2025年6月13日腾讯网)他似乎感到委屈,他认为公众误解了他、错怪了他,他并不是定于一尊,言出法随,口含天宪,一锤定音的国王,他没有国王的地位与权力。
的确,在美国,没有英国式的“国王不能为非”的王室法理,却有着权力制衡的立宪初衷。为了防止权力的任性与滥用,美国先贤在立宪过程中就按照孟德斯鸠的学说确立了三权分立的宪政原则,从一开始就为权力的行使设置了篱笆,编织了笼子。美国宪法之父麦迪逊指出:“立法权、行政和司法权置于同一人手中,不论是一个人、少数人或许多人,不论是世袭的、自己任命的或选举的,均可公正地断定是虐政。”(《联邦党人文集》,商务印书馆,1980年,页246)正是由于美国政制三权分立的权力架构,在特朗普许多随意任性的行政命令出台之后,特别是增加关税、驱逐移民、动用军队等方面,立刻遭到地方政府、各级法院、国会议员、社会公众及各类媒体基于联邦法律的批评、诉讼与抵制。在这样的权力架构之下,特朗普的权力任性可能肆虐于一时,却不可能肆虐于永远;可能得逞于一地,却不可能得逞于全局。这就是权力制衡内含的社会纠错机制。
第一任期的特朗普是个政治素人,其所实施的诸多政策曾经引起争议。他在上届卸任与此次竞选期间,身陷多项官司,再次入主白宫之际,他已是一个身负多项罪名的“问题人物”。只是由于美国法律的特殊机制,使他暂时免于追责而已。特朗普行政的许多不可思议,有人归结为商人治国。其实,无论政客还是商人,一旦拥有权力,都会产生强烈的权力冲动,那就是从一个权力有限的总统成为权力无限的国王。孟德斯鸠曾经指出:“一切有权力的人都容易滥用权力,这是万古不易的一条经验。”(《论法的精神》,页154)正是由于美国立宪所体现的政治理性,才为世界政治文明的发展提供了宝贵的镜鉴。
其实,无论是道德高尚的政治人物,还是身负罪名的争议人物,在美国的政治哲学中,都要受到权力机制的严厉监督与相互制约。对于这一道理,《联邦党人文集》早有明确、深刻的阐述:“贤人之国和柏拉图所希望的贤人国王一样,是盼不到的。”“如果人都是天使,就不需要任何政府了。如果是天使统治人,就不需要对政府有任何外来的或内在的控制了。”(《联邦党人文集》,页258、264)特朗普不是“贤人”,不是“天使”,而是身负多项罪名的“嫌犯”,即使他贵为总统,也无法动用手中权力消除这些罪名。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休谟的“无赖假定”才从理念上、从制度上避免了总统成为国王的种种可能。
对美国政制来说,美国出现一个特朗普式的政治人物并不奇怪,作为大洋彼岸的我们,也完全不必抱着看热闹不怕事大的心态,隔岸观火,幸灾乐祸。如同特朗普的关税、科技、移民、留学等方面的政策,都或大或小、或深或浅地对我国构成影响一样,美国政治的演进与变化,对我国并不是完全绝缘、毫不相关的,毕竟我国是一个皇权历史悠久的古老国度。改革开放初期的我们,积极引进国外的资金与技术。当今时代,对于世界文明的长处,也应该取长补短,见贤思齐,而不必动辄姓社姓资、姓中姓西。当今世界日新月异的科技进步,使得人类之间的距离已经缩短到旬日之间,既是“地球村”,就不可能“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人类之间更多的是共通性,而不是特殊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