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十三年深秋,南京皇城的银杏叶落得满地金黄。朱棣盯着奏报上 “太子朱高炽疾笃” 的字句,指节无意识地叩着龙案,案头那枚刚铸成的 “皇太孙亲军指挥使司” 印玺,还带着新铜的冷硬触感。他忽然想起二十年前,父亲朱元璋也是这样盯着朱标的讣告,只是那时的自己,还在北平城望着南京的方向暗自筹谋。
说实话,朱棣对这两个儿子的感情从来都是拧巴的。长子朱高炽胖得连走路都要内侍搀扶,当年靖难之役最危急的时刻,他守着北平城倒也算出彩,可比起次子朱高煦在战场上 “白沟河救父” 的悍勇,总显得少了点帝王家的刚猛。有次北征归来,他酒后拍着朱高煦的肩膀说 “吾病矣,汝当努力,世子多疾”,这话本是随口安抚,没成想竟让这小子真把自己当成了李世民。
你别说,朱高煦还真学起了李世民的派头。留在南京时私募三千军士,不隶兵部不说,还纵容卫士劫掠,甚至把无罪人支解了投江,连兵马指挥徐野驴都被他活活打死。朱棣回京听说这些事,气得把朱高煦的王府抄了大半,要不是朱高炽跪在殿外哭着求情,这小子早成了庶人。那时朱棣就明白,这儿子是块打仗的好料,却绝不是治国的人选 —— 就像一把锋利的刀,握在手里能砍敌人,松开手说不定先劈了自己人。
而朱瞻基呢?这孩子简直是为弥补朱高炽的缺陷而生的。永乐九年册立皇太孙时才十三岁,却已经跟着朱棣看奏折、理政务。朱棣特意给他挑了最有学问的翰林当老师,还带着他去北京郊外看农家耕作,亲笔写《务本训》教他体恤民生。更关键的是,永乐十三年设立的皇太孙亲军,二十五千户所的兵力全是从天下卫所选的幼军,这些孩子将来回到各卫所袭职,可不就是朱瞻基现成的班底?
我记得查史料时看到个细节,某次朱棣带着朱瞻基狩猎,遇到一只受伤的母鹿,朱高煦挽弓就要射,朱瞻基却拉住他说:“皇爷爷,母鹿有崽,杀之不仁。” 朱棣当时没说话,心里却暗赞这孩子有仁君气度。反观朱高煦,眼里除了猎物和权力,似乎再也装不下别的。有次朝会,解缙当着百官的面说 “皇长子仁孝,天下归心”,朱高煦竟在散朝后堵着解缙殴打,活脱脱一副市井无赖模样。
其实吧,朱棣心里比谁都清楚传位的要害。他自己就是靠着 “清君侧” 夺了侄子的皇位,这辈子最忌讳的就是 “名不正言不顺”。朱元璋当年传位朱允炆,固然是疼孙子,更重要的是朱允炆外家无势,不会重蹈外戚专权的覆辙。现在朱瞻基的情况更稳妥,既有嫡长孙的法理名分,又有朱棣亲手打造的军政班底,朝堂上的文臣武将早把他当成了未来的主子。
要是朱高炽真走在了前面,朱棣大概率会咬着牙传位朱瞻基。不是不想改立朱高煦,而是不能 —— 朱高煦的嚣张早把朝臣得罪光了,那些跟着朱棣打天下的老臣,宁愿辅佐仁厚的皇太孙,也不愿伺候一个暴虐的汉王。更别提朱棣心里那点隐秘的愧疚,他夺了朱允炆的皇位,如今要是再废长立幼,岂不是打自己的脸?
永乐二十二年的那次北征,朱棣病重时握着朱瞻基的手,说的不是 “守住江山”,而是 “莫学你爷爷,也莫学你二叔”。这话里的滋味,或许早在朱高炽病重的那些日子,就已经在他心里翻来覆去熬熟了。历史没有如果,但从朱棣给朱瞻基铺的路来看,他早把所有的赌注,都压在了这个兼具仁厚与刚勇的孙子身上。
真的,皇权传承从来不是选最喜欢的,而是选最合适的。朱高煦像团烈火,能燃一时却终会烧尽;朱瞻基则像颗星辰,虽不如烈火耀眼,却能长久地照亮王朝的夜空。朱棣这辈子干了太多打破规矩的事,唯独在传位这件事上,他终究还是败给了自己亲手建立的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