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信心存自卑这一点我认为是有的。
这与他早年的经历有很大关系,但是就凭这一点便认为韩信懦弱也有些极端。
懦弱与自卑存在一定关联,但两者也不存在必然联系,自卑的人性格不见得懦弱,他可能只是偏向于自闭,不太喜欢跟别人去交流,也不愿意交太多朋友。
懦弱说好听一点是老实,说不好听一点就是好欺负,谁都想上来薅两把毛,偏偏还不生气,觉得没必要。开始不想反抗,后来渐渐变得不敢反抗。
反观韩信还不完全是懦弱。
韩信的自卑很可能来自于早期的家庭环境。
韩信因为家里穷没有善行所以无法被推选为官吏,在林剑鸣教授的《秦汉史》一书中列举了秦末担任官吏的三种主要条件:
(一)要有一定家资,穷人是无当官吏资格的,如韩信“始为布衣时,贫无行”,所以“不得推择为吏”(《史记·淮阴侯列传》);(二)要会书写,懂法律;(三)年龄须当“壮”年以上,至少要十七岁才有担任官吏的资格。
家贫与好的行为虽然没有必然联系,但是却存在因果关系,韩信饭都吃不上,每天为饭辙犯愁,哪里还有时间去管那些。《史记》中韩信 “贫无行” 的 “无行”,并非指 “品行恶劣”,而是指 “无善行可称”(即没有足够的德行、声望,或未履行底层士人的社会责任)。
举同时期另外两人的例子,一个是张耳,一个是陈平。
张耳年少时曾是魏公子无忌的门客,逃亡到外黄后,因缘巧合娶了富家女,他凭借妻家的资助,有了招徕千里宾客的资本,并成为魏国的外黄令,贤名之声更加远播。
张耳是时脱身游,女家厚奉给张耳,张耳以故致千里客。乃宦魏为外黄令。名由此益贤。--《史记·张耳陈馀列传》
张耳因为有跟随魏公子无忌的经历所以相比韩信来说他的名声会大一些,但是他在外黄的发迹也并不是完全得利于名声,而是在获得妻家的资助后,才成为外黄令,也才有了刘邦投奔他的后续故事。《史记》中关于这一段描述是有先后顺序的,也就能看出其中的因果关系。
另外一个是陈平,陈平与韩信更加相似。
韩信被下乡南昌亭长的老婆嫌弃,如果说这还属于与外人的关系。那陈平被亲嫂子嫌弃,则属于亲人之间的嫌厌,所以一个人尤其是成年人一天到晚无所事事,一到饭点就去蹭吃喝,被人讨厌是很正常的,即便放到现在也是同样的反应,刘邦也曾被自己的嫂子嫌弃过。
其嫂嫉平之不视家生产,曰:“亦食糠覈耳。有叔如此,不如无有。”--《史记·陈丞相世家》
与韩信比,陈平至少还有一个全力维护自己的哥哥,甚至可以为了陈平休妻!
而韩信,母亲死时,都没有钱安葬,最后只得寻找一块干燥的高地作为墓地,说好一听一点儿是“令傍可置万家者”,说难听一点儿就是在荒山野岭随便挖个坑埋了。
等到陈平成年可以娶妻,富人没有一个肯把女儿嫁给他的,而平穷人家的女儿陈平又看不上,最后陈平以退为进,娶了一个嫁过五次,五次丈夫都死掉的富人的孙女。陈平也借助妻家的财富“赍用益饶,游道日广”。
韩信则没有这种运气,他既无法被“推择为吏”,又没有资本成为商人,他只能在别人家里寄食,按照《史记》的说法,韩信应该不只在一家寄食过,所以最后导致很多人讨厌他“常从人寄食饮,人多厌之者”。因为不讨人喜欢,韩信就会经常挨饿,他也想要一个稳定而又长期的饭票,所以这就是当下乡南昌亭长容他在家寄食时,韩信会连续数月不走,后又在漂母那连吃数十日的原因。他比谁都知道挨饿的痛苦和煎熬。
离开亭长之后,韩信失去的不仅是稳定的饮食来源,还有亭长的庇护。
面对屠中少年的挑衅,韩信一种选择是拔剑相刺,一种是忍辱负重。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他必须彻底解决眼前的危机。
有人说韩信应该杀之!还举例证明郭威也曾有同样的经历,郭威不仅杀了想要侮辱他的人,还成了后周的开国皇帝,可是要知道幸存者偏差是很具有迷惑性!古代因杀人被砍头的有多少?准备砍头时能被救下来的又有多少?救下来又成为一代名士的又有多少?
谁敢拿1%的可能,去搏99%的不可能。
如果韩信刺伤此少年,他很可能面临牢狱之灾,以他此时在淮阴的口碑很难有人会帮他说话,像刘邦这种在沛县人际关系这么好的,犯了事儿,吕后被关进大牢,也被狱卒有“不谨”冒犯行为,更何况无依无靠的韩信。
高祖尝辟吏,吏系吕后,遇之不谨。--《史记·张丞相列传》
再说秦朝犯罪之人,很长时间都无法获得释放。
于是急法,久者不赦。--《史记·秦始皇本纪》
太史公用“信孰视之”来描述韩信当时的反应,这一点至少说明太史公认为韩信是经过思想斗争,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或许对于当时的韩信来说是一种最优解,在写这一段时不知道太史公会不会因为自己的经历而与韩信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