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3年12月的一个冬日,苏州忠王府内摆开了一桌丰盛的宴席。八位太平军高级将领脱下战袍,换上华服,满面笑容地走进大厅。他们刚刚完成了一场历史性的投降谈判,即将在清廷获得官职,开始新的人生。桌上菜肴热气腾腾,酒杯斟满美酒,然而,就在众人举箸欲食之际,刀光闪过,八颗头颅滚落在地。
这不是小说情节,而是改变晚清政局的血腥一幕——史称“苏州杀降”。
1863年夏秋之交,李鸿章的淮军与戈登的“常胜军”联合围攻苏州。这座太平天国苏福省的首府,由慕王谭绍光率领四万守军顽强抵抗,城墙坚固,粮草充足,清军久攻不下。
然而,太平天国内部早已矛盾重重。以纳王郜永宽为首的八位将领——包括比王伍贵文、康王汪安钧、宁王周文佳等——掌控着苏州四分之三的城门和近四万兵力。他们眼见天京危急,太平天国大势已去,开始秘密与清军接触。
英国军官戈登作为中间人,穿梭于两军之间。他与郜永宽等达成协议:若八王杀死谭绍光并献出苏州,清廷将保证他们的生命安全,并授予副将、参将等官职。李鸿章本人也多次承诺:“既已投诚,即是一家,断无杀降之理。”
12月4日,郜永宽等人在慕王府议事厅刺杀了谭绍光,割下首级送至清营。次日,八位将领打开城门,迎接淮军入城。
为表“庆贺”,李鸿章决定设宴款待八位降将。12月6日中午,一场精心布置的宴会在原忠王府举行。八位将领毫无戒备,欣然赴宴。据当时在场的一位英国翻译后来回忆:“他们穿着最华丽的衣服,心情愉快,似乎对新职位充满期待。”
酒过一巡,菜未上齐。李鸿章借故离席,预先埋伏的刀斧手一拥而入。仅仅几分钟,八颗头颅便被斩下。随后,淮军在苏州城内展开大规模清洗,至少两万太平军降卒被杀,城内血流成河。
李鸿章为何甘冒背信弃义之名,执意杀降?这背后有着复杂的政治考量。
首先,军事现实使然。八位降将手握四万精兵,这是淮军无法掌控的力量。李鸿章在给曾国藩的信中坦言:“此数万悍贼,放入内地,处置极难。”一旦处理不当,这些经验丰富的军人可能再度反叛,后果不堪设想。
其次,朝廷压力巨大。同治皇帝和慈禧太后对太平军恨之入骨,多次暗示应“斩草除根”。朝中主战派更是强烈主张严惩“逆贼”,李鸿章不得不考虑自己的政治前途。
更重要的是,李鸿章试图通过此举树立个人威信。当时他年仅40岁,亟需在清廷和湘淮军系统中确立自己的地位。一场果断的杀降,既能向朝廷展示忠诚,也能震慑其他潜在对手。
杀降事件引发了一场严重的外交危机。最愤怒的当属英国人戈登,他感觉自己被李鸿章愚弄,名誉扫地。这位“常胜军”指挥官提着左轮手枪在苏州城内四处寻找李鸿章,扬言要与其决斗。
戈登的愤怒不无道理。他作为担保人参与了谈判,李鸿章的背信使他陷入道德困境。英国驻华公使布鲁斯向清廷提出强烈抗议,威胁要撤回对清军的支持。
李鸿章不得不出面安抚,最终通过支付一笔“补偿金”和书面解释,暂时平息了英国方面的怒火。然而,这一事件长期影响中西关系,加深了西方对清廷“背信弃义”的印象。
“苏州杀降”成为李鸿章一生中最受争议的事件之一。支持者认为,这是必要的残酷,避免了更大规模的动乱。曾国藩得知消息后,在日记中写道:“李少荃杀苏州降王八人,虽太过残忍,然亦时势使然。”
反对者则谴责这是毫无道义的背叛。清末革命党人借此攻击清廷的残暴,将其作为推翻满清统治的宣传材料。民国时期的历史学家多持批评态度,认为此举开创了清末军阀屠杀降卒的恶例。
西方历史学者对此评价两极。一些认为这是典型的“东方政治智慧”,体现了实用主义高于道义的思维方式;另一些则视之为战争罪行,可与同期美国南北战争中的类似事件相比较。
从长远看,“苏州杀降”深刻影响了晚清历史走向。它加速了太平天国的覆灭——苏州失守后,天京失去最后屏障,于次年六月陷落。同时,这一事件也标志着李鸿章和淮军势力的崛起,为后续洋务运动埋下伏笔。
但更重要的是,它揭示了一个王朝末期的道德困境与政治逻辑。在生死存亡面前,信义成为奢侈品,实用主义主宰一切。这种思维模式不仅体现在苏州的宴席上,也贯穿于晚清最后五十年的外交内政中。
那八位将领至死可能都不明白,他们参加的不仅是一场宴席,更是一场精心设计的政治表演。他们的鲜血,染红了李鸿章的顶戴,也染红了一个时代的悲剧底色。
150多年过去,苏州忠王府早已修复如初,游人来往其间,很少人知道曾经发生在这里的血腥一幕。历史如烟散去,唯有警示长存:在政治与权力的棋局中,道义的天平往往脆弱不堪,而普通人的命运,常常只是棋手随意移动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