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顺治二年,龚鼎孳在朝堂上指责大学士冯铨明朝时是阉党,冯铨反唇相讥,说龚鼎孳曾投降过李自成。摄政王多尔衮对此满脸惊讶。
多尔衮问龚鼎孳这件事是真的吗?龚鼎孳则理直气壮地答道:“是真的。岂止是鼎孳一人,何人不曾归顺过?魏征亦曾归顺过唐太宗。”多尔衮错愕无语。
阉党指明天启年间投靠司礼监太监魏忠贤的一派,与东林党相对,包括太监、文臣、武将以及一些在野的文人。在明末阉党是邪恶的代名词,东林党则是正义的代名词。依龚鼎孳的语气,阉党与东林党之别要比朝代之别更重要。他指责冯铨是阉党,反而对自己相继投降李自成、清朝之事不以为意。他将自己比作是魏征,将李自成比作是唐太宗,以魏征投靠唐太宗自比。一句“何人不曾归顺过”既揭露了他的无耻,又反映了明清易代之际士大夫们的普遍选择。
当李自成占领北京时,明朝在京的官员有两三千名,其中只有二十人选择为明朝殉葬,其他的人都选择了投降。明清之际的史学家谈迁在《国榷》中称:“衣冠介胄,叛降如云。”国子监监生陈方策在塘报中说:我朝的文武官员、士庶人等归顺李贼的,称其为王者之师,早晚会统一中原。史可法更是痛心疾首:“在北诸臣死节者寥寥,在南诸臣讨贼者寥寥,此千古以来所未有之耻也。”在北京的大臣普遍投降,在南京的大臣安于现状,没有几个想要讨伐李自成的。
在李自成占领北京的短短时间内,北京的明朝官员争先恐后地前往大顺政权掌管铨选的部门报名,请求录用。一少詹事名项煜者登高高呼:大丈夫名节既不全,当立盖世功名如管仲、魏征可也。管仲原与齐桓公敌对,后来投降了齐桓公,成就了齐国的称霸之路。魏征原效忠于李建成,后归顺李世民,直言敢谏之名称于后世。李自成在明末士人眼中就是齐桓公、唐太宗再世。龚鼎孳的观念就是来源于此处。这是当时士人们的普遍观念。
管仲、魏征都曾为前主尽心竭力,而且两人面对的都是王朝内部不同势力间的争权夺位,与明朝已经灭亡的情况是完全不一样的。牵强附会,无耻之极。自己投降就投降,还要找理论依据,旁征博引。
还有明朝官员更无耻的。明朝给事中吴时敏从家中前往大顺的吏政府报名的路上,高呼“天下将一统也”。当他赶到时,吏政府已经关门了,他情急之下,不停敲门。一边敲门,还一边声称:“我是兵科给事中时敏啊,快开门,我要报名,我要报名。”直到门打开,报名之后,才心满意足地离开了。明朝吏部考功司郎中刘廷谏朝见时,大顺政权的丞相牛金星说:“公老矣,胡须都白了。”刘廷谏的回答很无耻:“太师用我则胡须自然变黑,某未老也。”牛金星耐不住他的絮叨,便勉强录用了他。这些还是小官,内阁首辅魏藻德当时被关押在一间小房子里,他从窗户里对人说:“如愿用我,怎么用都可以,关着我是什么意思啊。”顺治元年七月,刘泽清给吴三桂写信:“三面环观,曾有谁不降贼。”
明朝虽然采用八股取士,形式上虽然很死板,但是八股文其实只是一个敲门砖。明代很多大臣考完科举后,便将其放到一边。其实明朝士人的思维是非常开放的,思想是很发散的,并没有我们想象中的被桎梏了。就是这样的环境下,才有了王阳明的心学思想,有了泰州学派,有了李贽那么叛逆的儒家学者。明朝后期士人结社讲学风气盛行,朝堂外疯狂讨论时政,发表个人观点,朝堂上拉帮结派,派系之争非常激烈。这也是为什么当明朝灭亡,李自成进京后,明朝士人竟然发展出了管仲、魏征的理论。将投降理论化,明朝士人也是绝了。
(参考文献:《国榷》、《清世祖实录》、《南明史》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