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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中国封建历史上,每当新的王朝建立,由于权利的排他性,曾经休戚与共的国君与功臣之间,总会不可避免的步入"狡兔死,走狗烹;高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的死胡同。
手段狠的帝王,直接把那些为自己立下大功的文臣武将肉体毁灭,比如汉高祖刘邦、明太祖朱元璋;斯文一点的,会让他们离开权力核心、安享晚年,比如汉光武帝刘秀、宋太祖赵匡胤。
但有一个例外:唐太宗李世民。作为大唐的实际开创者,他手下文臣武将阵容灿若繁星,但以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为例,除了触碰底线的侯君集与张亮,其他人既没无故被杀、更没被夺权架空,反而安心待在自己的岗位上,一如既往为大唐奉献着自己的才华。
对于这一独特现象,有些观点认为是基于李世民的强大领导力。然而,治大国不是交朋友,初唐的多重制度,才是促成这一和谐局面的本质原因。
一、盛唐稳定的武力基石—府兵制所谓府兵制,是建立在均田制基础上的兵民合一的制度:在各地设置若干军府,军府从所辖州县的农民中挑选府兵。这些府兵平时在家生产,于每年冬季的农闲时期统一组织训练。
这一制度起源于南北朝时期的西魏,依靠这一战争机器般的军事制度,西魏/北周由起初的弱势一方,逐渐强盛,最终战胜了强大北齐,统一北方。其后,隋唐两朝,都沿用了这一制度。
在贞观年间,李世民对府兵制进行了优化。我们在此略加梳理,就能明白这一制度的强大之处:
(一)兵力分散。在唐朝辖区内设置634个军府,单个军府的人数被严格控制,按级别分为800-1000-1200三个档位。这些军府,由朝廷的14卫以及东宫6率管辖。
(二)中央强盛。全国的军府中,唐朝的统治中心—长安所在的关中地区就占了261个,使朝廷随时具备强大、高效的战争动员力。
(三)流动的中央常备军。不同地区的府兵按顺序轮流进京宿卫,每个月轮换一次。这样皇帝身边随时有武装力量护卫,又能杜绝人员固定带来的兵将勾结现象。
(四)统一指挥。军府只是负责管理府兵的组织训练,并没有指挥权;在需要打仗时,由皇帝派出将领,按需求征用一定数量的府兵。
凡发府兵,皆下符契,州刺史与折冲勘契乃发。若全府发,则折冲都尉以下皆行;不尽,则果毅行;少则别将行。
(注:折冲、果毅、别将,都是军府官员的名称)
(五)即时解散。打完仗后,士兵各回原籍务农,将领则回京师复命。
在这一体系下,唐朝的兵员分散在全国各地,将领集中在京城皇帝身边;在决定作战时,由皇帝挑选将领出征,兵不识将、将不识兵;而且平日里皇宫还有轮番值班的府兵。就这样,任你是何等猛将,都没有造反的资本。
故士不失业,而将帅无握兵之重,所以防微渐、绝祸乱之萌也。
二、锐意进取、永不自满的大唐君臣"敌国破、谋臣亡",这一怪状之所以出现,原因并不难理解:无论任何时候,稳固自己的统治,都是封建君主的第一考虑。
所以,在争夺政权、面临内忧外患之时,君主往往希望发挥每一位臣子的全部才能,甚至愿意舍弃大量利益,来换取他们为自己尽心尽力。
但形势的变化,需要的人才也不尽相同。在对内统治稳定、对外没有大敌之际,之前那些经验丰富、能力出众的功臣,反而成了帝王眼中影响政权稳定的最大威胁。
但是在统一中原后,大唐的君臣之间并未出现这一尴尬局面。这是因为,在锐意进取、以攻为守的李世民旗下,功臣们的发挥空间毫无上限:
公元630年,初唐两大名将李靖、李世勣分进合击,北进大漠,一举端掉东突厥老巢,颉利可汗被李道宗俘获,胁迫中原数十年的东突厥灭亡;
公元634-635年,老将李靖再次挂帅,带领侯君集、李道宗、薛万钧、李大亮、契苾何力等名将西进,一举征服坚挺数百年的鲜卑政权吐谷浑;
公元638年,李世民以侯君集为行军大总管,在松州城击败强盛一时的吐蕃,一代雄主弃宗弄赞(即松赞干布)从此放弃了与唐朝作战的打算;公元639年,西域的高昌王麹文泰扰乱大唐朝贡体系,交河行军大总管侯君集奉命出征,长途奔袭7000余里,一战定乾坤。高昌成为历史、安西都护府横空出世;
公元641年,李世勣、薛万彻在诺真水之战击败薛延陀主力,俘虏五万余人,强盛一时的薛延陀俯首称臣;
公元644-645年,李世民亲征高句丽,以阵亡近2000人、战马损失近八成的代价,占领十座城池、俘虏七万余人、歼敌四万余名,严重削弱这一劲敌;(因后勤原因撤退)
公元646年,面对李世勣、李道宗的再次打击,薛延陀彻底投降,首领被押至长安;
公元647-649年,李世勣、牛进达、薛万彻等将领继续对高句丽保持高强度压力,使其疲于奔命、无法安宁。
以上只是贞观年间唐王朝对外的大战,这些战争不仅仅是为了体现李世民的文治武功,其体现的实质意义极其重大:
首先,全面打压游牧民族势力,极大扩张了中原王朝的生存空间,为大唐的百年安定奠定了坚实基础;
另一方面,不断为大唐的能臣武将提供了施展才华的平台。说得通俗一点:"敌国永远破不完、谋臣永远不会亡。"客观上而言,对外敌的不断进攻,促进了大唐君臣的团结。
三、凌烟阁二十四功臣的特殊意义公元643年,为表彰为大唐做出卓越贡献的人才,唐太宗下令把二十四位文臣武将的画像绘制在凌烟阁,这就是被后世视为男儿楷模的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他们是:长孙无忌、李孝恭、杜如晦、魏征、房玄龄、高士廉、尉迟敬德、李靖、萧瑀、段志玄、刘弘基、屈突通、殷开山、柴绍、长孙顺德、张亮、侯君集、张公谨、程知节、虞世南、刘政会、唐俭、李世勣、秦叔宝。
之所以郑重其事设立功臣录,李世民应基于两个考虑:
(一)安抚功臣、体现尊重
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中,既有亲戚、也有降将;既有文臣,更有武将;既有李渊老部下,更有秦王府得力干将。但无论何种身份,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全是凭借自己对大唐的贡献入选,没有一个人是浪得虚名。
李世民作为亲自带兵南征北战的一线将领,深知这些功臣的艰辛,也能领会他们的所思所想、所喜所忧。设立功臣录,正是以国家的权威对他们的功绩进行认可,毕竟对大部分人而言,荣耀感的价值,甚至比权力更令人珍惜。
(二)是尊崇、更是约束
我们可以发现一个奇妙的历史巧合:公开承认臣下功劳的帝王,君臣之间往往能相处融洽,如东汉光武帝与其"云台二十八将"、唐太宗李世民与其"凌烟阁二十四功臣"。
这自然有荣耀感的原因,但其实也颇符合如今的心理学理论。遮遮掩掩,往往会引起反弹;大大方方承认,则会令各方心安理得。与其费尽心思打压、抹杀臣子的功劳,不如以君主的视角,对其进行官方的确认:毕竟,你已经昭告天下他们是功"将/臣",这些人哪还有造反的理论与群众基础?
四、"分封亲戚,以为藩卫"我们都知道,唐朝采用"道、州、县"的三级制行政区划。但出人意料的是:分封宗族,这一在汉代时被"推恩令"消灭的古老制度,在此时再度焕发了生机。
公元618年,李渊在称帝后,即着手对李氏宗族进行大肆分封,恩泽范围之广,涵盖了三代以内的堂亲,甚至连身在襁褓中的婴儿也得以封王。
公元626年李世民登基后,为了减轻百姓负担,曾大幅降低宗亲爵位的级别,除了少部分功勋卓越者,其他人一律被降为县、公。
然而,随着国力的逐渐恢复,在公元631年11月,李世民下了一道诏书:
皇家宗室及勋贤之臣,宜令作镇藩部,贻绝子孙,非有大故,毋或免黜,所司明为条例,定等级以闻。
这一诏书蕴含三层含义:
其一,分封宗室及功勋的做法应广泛推广;
其二,爵位可以世袭,除非有重大变故,不得取消;
其三,要求相关部门以法律文书的形式,将分封制固定下来。
有了理论基础,在公元636年2月,李世民进行了一次最大规模的分封,共有20多位李氏子弟被封王。3月,这些诸侯王全被派往封地。在与他们道别时,李世民说:兄弟之情,岂不欲常共处邪!但以天下之重,不得不尔。
他这句话点出了唐朝分封诸侯的用意:以天下之重。他之所以固执的推行这一国策,是基于对历史教训的总结:秦朝与曹魏,都采用了纯粹的郡县制,并刻意限制宗族的势力;但当面对权臣及动乱时,皇帝在朝失去掌控、在野缺乏宗室拱卫,成为任人宰割的羔羊,这两个强势一时的王朝正是因此而昙花一现。
因此,李世民认为:
旷道不可以偏制,故与人共治之;重任不可以独居,故与人共守之。是以封建亲戚、以为藩卫。
但我们都知道,若诸侯势力过大,会反过来危及朝廷的统治,西汉的七王之乱、导致西晋灭亡的八王之乱,都是血淋淋的前车之鉴。但李世民对此早有准备,他的办法如下:
夫封之太强,则为噬脐之患;致之太弱,则无固本之隆。由此而言,莫若众建宗亲而少力,使轻重相镇,忧乐是同。
就是说,要大量分封宗亲,但每个单独诸侯的势力既不过大、也不太弱,这样既能使他们具备一定力量,又无法危机中央的统治。
其实这一思路,与府兵制有异曲同工之处,在政治清明、经济基础稳固时,确实是维持封建王朝统治稳定的一剂良方。
五、国家信用与民心—李世民的底气封建历史上的朝代更迭、权臣篡权,大多发生在政治混乱、经济凋敝、民不聊生之际。因此,唐太宗认为,与其费尽心思提防功臣,不如励精图治,使百姓安居乐业、国家无内外之患。公元626年,在与大臣讨论治国之策时,他说道:
民之所以为盗者,由赋繁役重,官吏贪求,饥寒迫身,故不暇顾廉耻耳。
因此,李世民在位期间,在有关民生方面采取了以下措施:
第一,从自己开始做起,崇尚勤俭节约,扼杀奢靡之风;
第二,轻徭薄赋,减轻百姓负担;体恤民力,杜绝大兴土木;
第三,整顿官场,驱逐贪官污吏,大量引入廉洁自律人员为官。
就这样,几年后,大唐"海内升平、路不拾遗、外户不闭";往来的商旅,即使半夜睡在野外,也不会面临生命财产的安全问题。
同时,由于政治清明,法令言出必行,大唐政府与百姓之间建立起了高度的互信,这里有个令人难以置信的例子:
公元632年12月底,按照当时的"录囚徒"制度,李世民亲自察看全国的犯人名单。由于时值新年即将到来,看到那些即将被处以死刑的人员名录时,他不禁心生怜悯,于是下令,让这些死刑犯回家与亲人暂时团聚,并于来年秋天,自行前往京师受刑。
第二年秋,这些死刑犯全部如期自觉返回长安报到,390人无一缺席。李世民大受感动,将他们全部赦免。
唐朝的极盛时期,出现在李隆基统治的开元年间;但李世民的贞观之治,以其政坛之清明、社会秩序之稳定、各阶层关系之和谐,为后世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即使放到整个中国封建社会史,这一时期的政治生态也堪称首屈一指。
得民心者得天下,这就是唐太宗无需提防功臣的自信来源,也是后来武则天篡权后却最终归政与李氏的顾虑所在。
结语在封建社会,只有把权力关在制度的笼子里,将朝野的精力都用在整顿吏治、改善民生、稳固国防上,才能从根本上杜绝权臣乱政、维护政权的安定繁荣。若一味信奉"狡兔死,走狗烹;高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只说明了统治者的政治不自信,并且往往会带来"互相伤害"的恶性循环,实不可取。
其实,在贞观年间,李世民确实面对过不太懂规矩的功臣,那就是玄武门事变的核心干将—尉迟敬德。但唐太宗只用一句话,就令其老老实实:
国家纲纪,唯赏与法,非分之恩,不可数得,勉自修饬,无贻后悔!
在法令面前,没有特权。体制,对功臣而言,既是限制,更是保护。
参考资料:《旧唐书》
《新唐书》
《帝范》
《贞观政要》
《资治通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