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北方政权对契丹的威胁
神册元年,后契丹的南下军事经略方式是什么?首先,在回答这个问题前,我们需要知道,在神册元年(916),阿保机“亲征突厥、吐浑、党项、小蕃、沙陀诸部”后转攻振武军李嗣本,似也是因受振武军威胁的缘故。阿保机所攻“突厥、吐浑、党项、小蕃、沙陀诸部”位于振武军下的麟、胜两州之地,李嗣本除任振武军节度使外,又为“威信可汗”,这表明李嗣本不仅管理振武节度使辖区内的汉地城池,还管辖着位于此区域的“诸蕃”。
阿保机对此地“诸蕃”的进攻也必然受到李嗣本的扼制。如果说为维护草原秩序,中原北方政权对契丹的军事态度只是扼制的话,因“云州背盟”后唐对契丹的军事态度则趋向于征服。
唐天祐二年(905)阿保机与李克用会盟云州(今山西大同),阿保机承诺以“精骑两万”助李克用南下进攻朱温。
在此前唐天祐元年(904)八月,朱温因怕唐昭宗“变生于中”而杀害了昭宗,这激起了中原其他藩镇的强烈反应,皆意欲举兵攻梁。朱温为镇压藩镇不满,首先集中兵力对淮南用兵,这一战直至天祐二年(905)十一月为止。
若此时李克用兴兵南下,无论是政治与军事都具有极大的优势。但从史籍记载来看,李克用在这一年无任何行动,恐怕就是在等待契丹的军队。契丹的背盟使李克用失去了逐鹿中原的重要机会,也因之李克用有征服契丹之决心,而晋唐与契丹间遂埋有累世不解之仇雠种子。
后梁开平二年(908),李克用死时,“临卒以一箭属庄宗,期必灭契丹”。阿保机也意识到了他与晋王政权之间的矛盾之深,故曾言他与晋王的关系是“彼此仇敌,俱有恶心”,这也表明契丹与晋王政权陷入了绝对的对立,彼此都认为对方是己方的外患,欲灭之而后快。
因此,李晋与契丹一战早晚会发生。
只是当时李存勖与后梁相持,不愿轻起边衅,李存勖在灭亡后梁后的确是存在着北征契丹的计划。李存勖在击败后梁后,于后唐同光元年(924)十二月,曾招其兄李嗣源回汴州(今河南开封)“部署大军”,并亲自领军“自宣武军北征”,“如幽州御契丹。”从这一点来说,李存勖立国初期的确有意解决契丹问题,完成其父心愿。
天显元年(926)契丹东征渤海时即遣使至后唐,其意是“伪修好于我,虑乘虚掩击故也”。
天显十一年(936)辽太宗在南下河东胜利后,应天太后曾对赵德钧言:“吾儿将行,吾戒之云:赵大王若引兵北向渝关,亟须引归,太原不可救也。”可见在获得燕云十六州前,后唐对契丹的军事威胁始终存在,只是此阶段的后唐以征服中原其他地方政权为主要目标,暂时采取不主动攻击,而是利用其他北方草原游牧部族遏制契丹的方针。
一旦后唐完成统一事业,解决契丹问题也一定会提上日程。对阿保机来说,为在草原扩张以及维护契丹安全,他必须解决这一问题。
当阿保机平定诸弟之乱后,来自契丹内部的威胁已得到解决。同时,李存勖此间将主要精力集中于黄河沿线,北方边防空虚。这让阿保机认识到此时是解决李晋威胁的最佳时机,故而在神册元年(916)后阿保机频繁南下汉地。
维护草原扩张与安全利益,是契丹南下的重要原因,那么阿保机以何种经略方式来达成这一目的呢?此前学界认为阿保机旨在建立一个包含中原的大契丹国,且认为游牧武力强于中原,故而太祖南下的经略方式就是征服中原。
对“征服中原”方式的探讨
从军事力量上来看,征服中原实难成行,毕竟同样作为游牧部族的沙陀势力武力也十分强盛。阿保机在称帝之初,整个北方恐无有与沙陀直接抗衡者,且从后来的战果看,契丹也确是屡战屡败。可见在唐末五代,军事层面应是南强北弱而非北强南弱。只是当时契丹总是作为主动进攻的一方,使人们产生其实力应强于后唐的错觉。
契丹无法在军事上占据优势,那么对敌国土地的全面占领亦不能实现。
阿保机在神册元年(916)西征后,虽攻陷振武(今内蒙古和林格尔)、蔚州(今河北蔚县)等地,但却均未尝试有效占领。神册二年(917)围攻幽州二百余日却无所获,亦可证明,契丹想通过彻底征服中原政权,来消除威胁的目的难以达成。
由于契丹军队南下作战时间都较短,也并未对这些区域进行长期有效的占领。且这些南下作战多是受到中原叛乱藩镇的引诱,契丹的主动性并不强,故而尚不具备充分证据,说明他们具有一个如此长远及持续性的大战略。
军事制衡方式的运用
实际上在军力不逮,无法彻底征服中原政权的情况下,契丹更多的是谋求对后唐形成军事制衡,以达到维护自身的安全与利益的目的。其军事手段表现在契丹南下河北时期的两类军事活动:一是争夺特定的军事要地即幽、平二州。
二是受中原强藩邀约的南下军事支援。通过这两类军事活动,形成对后唐的内外军事压力,迫使后唐无法对契丹形成有效的攻击,从而达到对后唐的军事制衡以维护自身安全。下面就对这两类军事活动进行具体分析。
争夺幽、平二州的战争。
《辽史·兵卫志》载,契丹南伐“多在幽州北千里鸳鸯泊。及行,并取居庸关、曹王峪、白马口、古北口、安达马口、松亭关、渝关等路。”契丹所取诸路尽在燕山山脉一线,幽、平两州境内。当幽、平二州在中原政权手中时,这些关口实际上是中原王朝北进的关口,从刘仁恭到后唐能对契丹形成持续性威胁原因就在于此。
契丹对幽、平二州的争夺其目的在于控制这些关口,对汉地形成有效制约,阻止来自河北的北征并能形成随时南下的战略优势。
对幽州的争夺。神册二年(917),卢文进投降契丹后,契丹以其为向导大举南下。此次南下不仅是阿保机亲自率领,且军队规模庞大“声言有众百万,毡车毳幕弥漫山泽。”
从作战过程看,契丹围攻幽州时,使“卢文进教之攻城,为地道,昼夜四面俱进,城中穴地然膏以邀之;又为土山以临城,城中镕铜以洒之,日杀千计,而攻之不止。”对幽州的围攻持续了两百余日,这在契丹其他时间的南下战争中少见。虽然后来阿保机“以大暑霖潦,班师。”但仍然留其心腹大将曷鲁继续围攻。且在进入居庸关后,虽派遣述律后弟“阿骨只为统军,实鲁为先锋东出关略燕、赵”,却最终以“不遇敌而还。”
可见阿保机并没有占领其他城池的目的,而只在夺取幽州。值得注意的是,此时李存勖与朱温正激战于魏博境内,晋王大军后方空虚。契丹具有偷袭晋王军队的绝佳战机,但契丹并未遣军南下,可见契丹似乎更愿意面对自顾不暇且混乱的中原。
神册六年(921),由于新州防御使王郁的投靠,契丹再度从居庸关南下。
契丹此次南下的目的是为了援助镇州节度使张文礼。但在入居庸关后,契丹首先对幽州进行了数日的围攻不克后,方南下镇州。天赞二年(923)契丹在攻下平州后,于四月“尧骨军幽州东”进攻幽州。契丹虽最终未攻陷幽州,但这种对特定地点的进攻,表现出契丹对战争规模的自我克制,以及其明确的军事目的。
此外,天显元年(926)六月,后唐姚坤告哀契丹时,阿保机曾言“我要幽州,令汉儿把捉,更不复侵入汉界。”
学界常常将“我要幽州”一语认为是阿保机欲征服中原的力证,而后两句则为契丹虚饰之言。
若结合契丹对幽州明确的军事目标来看,“令汉儿把捉,更不复侵入汉界”并非虚饰之言,而是表现了阿保机将幽州作为其防御前线的真实意图,从而谋求与后唐达到真正的军事平衡。对平州的争夺。
阿保机曾为化解刘仁恭踰摘星岭进攻契丹腹地的威胁,而遣阿钵进攻平州(今河北卢龙)。虽首次进攻并未取胜,但并没有动摇阿保机攻占平州的决心。
太祖六年(912),阿保机在亲征术不姑回军时,趁晋王军队进攻刘守光,“命弟剌葛分兵攻平州。”但此次并未实际占领平州。神册元年(916)后,阿保机开始加强对平州的进攻。神册二年(917)、天赞二年(923)契丹两次对平州发起了主动进攻,并在攻下平州后,任卢文进守平州。
契丹在占领平州后,并未以平州为跳板,大举南下攻城略地。
而是利用平州作为南下袭扰的基地,在河北北部“杀掠吏民”、“抄掠粮草”,致使“卢龙巡属诸州为之残弊。”燕北地区的破坏,就使后唐很难利用幽州作为其未来北进的基地。同时平州的占领也掣肘了后唐未来对北方草原的军事活动,因为其必须时刻防御来自侧方的进攻。
总的来说,宋太宗太平兴国四年(979),北征幽州失败的原因之一就是受到来自平州的契丹援军打击。显然,阿保机通过占领战略要地,维持契丹在河北的军事存在,就是为了能够对后唐形成外部压力,制衡后唐对草原任何可能的军事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