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西周大典到今日音乐

——谈八音与古琴在廉江的传承

☐李廷赋

[ 提示：八音是中国古老的传统音乐，其乐器按制作材料可分为八类(注1)。古琴是八音乐器的一种，对中国文化艺术影响甚广，与廉江明朝以来的文化关系密切。鉴于文字在商朝才出现、八音根源难寻等因素，本文从西周开始探讨八音与古琴，试图寻找其流变及廉江路径。]

在遥远的上古时代，周武王建立西周王朝举办开国大典，诏告天下、祭祀山川、追念勇士，周公旦指挥演奏典雅、庄严的上古八音，《咸池》与《大武》响起，迎得紫气东来、龙飞凤舞、国泰民安、五谷丰登、气象万千……那个时代的八音、古琴艺术已经成熟，此后它由朝廷的御用工具向民间以及相关领域延伸，逐渐为各种民俗和宗教吸收，成为我国传统文化的重要部分。而当历史穿越进入二十一世纪，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宣布中国古琴于2003年进入世界文化遗产行列、2006年进入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数千年沧海桑田，古琴在八音艺术中发挥重要的作用，不断引导社会文明发展。而五岭以南被称为蛮夷之地，廉江更是偏居一隅，其实这里与中原密不可分，文化源远流长。当历史进入明清以后，古琴与八音传入廉江并与本土文化融合，廉江文明化进程翻开新的一页。

廉江的传承与遥远的文化

上古八音的琴属于丝类，有非常久远的历史，其中不乏伏羲大帝制琴、黄帝弹奏之类的传说，春秋战国以后更有诸多可考的史料。如伯牙与钟子期相知相悦，演奏古琴“高山流水”而成为知音，留下千古佳话；孔子听《九韶》而沉醉不已，感觉余音绕梁、三日不知肉味，那是因为琴曲有无穷的魅力。而《醉翁亭记》的“宴酣之乐非丝非竹”，《陋室铭》的“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等等，则用丝、竹代指音乐。还有琴瑟和鸣、焚琴煮鹤、对牛弹琴等成语，《广陵散》《梅花三弄》《渔樵问答》等古琴名曲，都在现代生活中广为传扬。

三国时期才女蔡文姬在战乱中远嫁匈奴，她在举目无亲之际，弹奏的琴曲催人泪下：“我生之初尚无为，我生之后汉祚衰。天不仁兮降乱离，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时。干戈日寻兮道路危，民卒流亡兮共哀悲……”

此外，八音乐器中的竽、鼓、金、缶，与之相关的成语滥竽充数、击鼓进军、鸣金收兵、钟鸣鼎食……以及《廉颇蔺相如列传》中“秦王为赵王击缶”，等等，都对后世文化产生深远的影响。在廉江这一带地方，清朝以来就有安铺八音乐队（注2）经常表演，它属于南方八音派，兼具传统韵律与地方特色，在湛江地区影响较大。廉江也出土过许多古代的大铜鼓，据说有汉朝伏波将军留下的战鼓，也有象征俚僚贵族权力的藏品，等等，不一而足。这些鼓与广西少数民族地区出土的鼓一样，普遍被认为源自上古八音。鼓在周朝以后不断分化发展，到秦汉前已有20余种，广泛用于诗、乐、舞以及劳动、祭祀、战争和庆典之中。这姑且算是一个文化猜想吧，留待专家考证。

始自明朝的廉江琴缘

廉江的琴学在明清期间结缘，源自于受浙派琴学影响而产生的岭南琴派。岭南派古琴发源于广东新会，南宋以后传播到广州，之后发展到各县市，成为岭南文化的主流。明代大学者陈白沙是该流派的代表人物，他的学生、明朝进士邹智曾被谪居石城，在这片土地著书立说、广泛交流文化，廉江琴学从此萌芽。到清朝前期，石城知县孙绳祖重修松明书院，与本地学子唱和及弹琴，还留下不少相关诗词（注3）。自此廉江的文人雅士修炼琴棋书画形成传统，对四书五经有更好的理解，逐渐扭转科举考试中的被动局面。而清末的琴学大师刘心弦教江慎中、许飏阶数人琴艺，对廉江文化更起着重要作用。

刘心弦出生于湖南，天资聪颖，学到祖传琴艺并提升其境界。他曾北上京城与名家交流，一时风头无二，被官贵争相延纳，他随身的古琴也是王公大臣所赠。此后南下对外开放的前沿广州，在越王台畔居住，与各派琴家深入交流。1881年前后，刘心弦赴广西投奔冯子材、助力备战镇南关战役，路经廉江而结琴缘(注4)。就是这样的偶然之间，他的琴艺人生有新的故事，廉江的文化因此受益。

当时良垌南溪村以文化著称，在粤西桂南影响深远。刘心弦途径南溪村借宿在江慎中家，两人一见如故、促膝谈心。刘心弦纵谈琴理、操琴演奏《清夜闻钟》，江慎中及其文友、茂名人许飏阶深为叹服。自古高山流水有知音，于是江、许两人皆执弟子礼，拜师学琴，江家兄弟也跟随学习，刘心弦的琴艺精髓在此传播，并与廉江文化融合起来。

名曲《清夜闻钟》在明嘉靖年间出版，原收42首琴曲，后增为71曲，是现存较早的浙派徐门代表作。它长期流行于士大夫圈子及乐坊，而刘心弦久居广州，和各派琴人多有交集，并擅长弹奏此曲（注5）。此后主要由于江家的作用，粤西各县市同行前来学习交流，琴学的影响更加深远。

琴痴相遇相惜的故事

刘心弦教琴追求真挚情感、细腻情绪与人天合一，引导门生进入境界。然而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数年后刘心弦归家心切而向江慎中辞行，为报知遇之恩，他赠送随身所带的宝琴以留念。这是刻有崇祯年号的明末皇家宝物，明亡后流入清宫，再后则流入民间。江慎中面对这无价之宝不敢贸然接受，但刘心弦意诚不可推却，于是再拜而受，并以千金回赠。但刘心弦拒不接受，浩然而行。

数年后刘心弦再来一次，住半载即返。1888年江慎中、许飏阶同被广雅书院录取而到广州求学，苦寻刘心玄不遇。

再说此后许飏阶琴艺精湛、声誉日隆，还因嗜食狗肉而得名为“琴狗道人”。他五十岁时被委任为肇庆训导，常到茅亭弹琴，在大自然中寻找自己的知音。也许真如古人所说的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许飏阶某日正在弹琴陶醉时，发现一青年躲着偷听，随后闪避出去。原来这是同为琴痴的关以忠，他发现知音却不忍心打扰。数天之后，有一青年来找许飏阶，代其朋友关以忠赠送名琴给许飏阶。并说关以忠因不能见容于继母，已于昨天自尽身亡。他放心不下其家传名琴，又久闻先生大名、听高雅琴声，认定与许先生有缘有识，故要将名琴转赠，使其不被辱没。许飏阶感叹不已，凝视良久，见其琴“琼轸瑶柱，破裂纹若龙鳞。抚之声清而劲，有凤鸣莺哕之声”，认定它比刘心弦的古琴都好。于是净身焚香，向关以忠方向再拜而退，随后弃官回到出生地，徜徉于琴音山水之中。然而天妒其才，数年后茂名流行鼠疫，许飏阶感染而逝。死时以该琴陪葬，后再度迁葬时，琴已朽腐。

多年以后江慎中后人江瑔著《琴缘》一文，对此四位琴痴均有记载。

古琴在廉江的影响及传承

在数千年传承中，古琴学更广泛地融入传统文化因素，凸显其言志与修心的功能、表达深刻的人格特质，融合山水、天地、人和瑞兽等意象，暗合人天合一境界。明清两代，多数官私学、书院中琴艺都成为“六艺”的内容，以琴棋书画为主修通道，把中国主流文化融汇其中。江慎中亦然，他以著述、教育名世，也融入古琴文化艺术，不断提升其精神境界。据江日亨《廉江文化名村南溪》所载，桥西草堂到将近解放还挂有一张古琴，用黑木匣套着。至于它是不是刘心弦相赠的那一张古琴，一直无从查考。反正

南溪的第二三代兄弟都擅长乐器，常在兴致来时聚集弹奏。

当时间进入二十一世纪，融入廉江特色的琴学有新的发展机遇。 2009年林星负笈羊城，分别师从岭南琴派谢东笑先生弹琴艺术、刘九生先生斫琴技艺。2017年学成归来创办与园古琴工作室。他已成长为独立斫琴师，专注传统古琴斫制技艺，梳理琴器的形制、漆面、灰胎与断纹审美传统以及工艺，关注不同琴材与弦材引发的音色、音质变化的关系，尤其关注丝弦琴的斫制。他在琴艺方面也有心拓展，与同行广泛交流。2011年他与青年琴人冼健胜、张倩等在星海音乐学院策划音乐实践“幽篁独坐-80后文人音乐雅集专场”；2015年起与刘九生先生先后复制宋琴“蕙兰”、元琴“山中雷”、明琴“谷响”、陈白沙“沧海龙吟”琴等。其中2018年“谷响”琴已入藏星海音乐学院音乐博物馆，并参与该馆古琴藏品整理。2019年12月参加广州《九德可徴--岭南斫琴技艺展》。

在近几年的工作中，林星成功推广有廉江特色的琴学，引起社会的关注。《南方日报》《湛江日报社》以及廉江融媒体中心等均有深入报道，青少年对古琴兴趣日增。从廉江市领导到文化界都大力支持，把这工作与打造音乐小镇结合起来，让历史悠久的古琴文化萌发新的生机。

[注释]

注(1)八音按乐器制作材料分有八类：金（钟、铙），石（磬）、丝（琴、瑟），竹（箫、箎），匏（笙、竽），土（埙、缶），革（鼓），木（柷、敌）。

注(2)安铺八音根据需要进行配备乐器，计有手铃、小扣锣、小钹、木鱼、清磐、煞板、小鼓、横箫、洞箫、高胡、二弦、三弦、沉胡、大筒、琵琶各1件，椰胡、月琴、秦琴各2架。它谱入《到春来》《小桃红》《浪淘沙》《三仙会》等曲调，协奏起来欢快清雅、袅袅动人。

注（3）据清朝康熙版《石城县志》。

注（4）据《琴缘》原载于1915年《小说月报》第七卷八号（作者“山渊”即江瑔笔名）

注（5）据《草堂琴缘──晚清广州琴家刘心弦在粤西廉江授琴史实丛考》（林星著）

[ 作者简介：李廷赋，职业媒体人，当代作家、文化学者，跨领域阅读写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