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评点魏晋南北朝最成功的五胡部族,这个荣誉应该归属北魏的建立者拓跋鲜卑。不过如果说哪个族群最有韧性,则当属慕容鲜卑。这个以长相俊美、人才辈出而闻名于那个时代的族群,不仅是拓跋鲜卑最大的竞争对手,更几度浮沉建立过五个以“燕”为名的政权。
即便是在魏晋南北朝乱世结束之后,也还有从慕容鲜卑分化出来的吐谷浑,穿透历史延续到北宋时期才逐渐消亡。以至于受此启发,金庸先生在他的小说《天龙八部》中,设定了一个立志恢复大燕的慕容复,作为重要的背景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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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州鲜卑
慕容鲜卑是在三国时代进入辽宁地区的。曹操远征趁乱控制辽西的乌桓,并将后者内迁至华北后,原本在西辽河草原游牧的慕容鲜卑,在首领莫护跋的率领下乘虚进入辽西游牧。等到司马懿攻灭辽东公孙氏时,莫护跋因为站队成功被受封为率义王,算是正式获得了在辽西的游牧权。此后西晋代魏,所有的一切亦自然承袭下去。
先来说说晋朝对于这一地区的行政调整。辽西、辽东两郡,以及汉朝在朝鲜半岛北部设立的郡县,在两汉都属于幽州的范畴。不过这个继承战国燕国故地的州部,因为燕山的阻隔一直被分为两大块。以北京地区为核心的燕山南部地区,以及辽宁所在的燕山东北部地区。因此当初希望在辽东当土皇帝的公孙氏,就创造了“平州”的概念,试图以平州牧一职统治整个燕北地区。
晋朝建立之后,平州这个行政区也得到了正式确认。以北京为中心的河北北部还是幽州,整个东北地区乃至朝鲜北部则属于平州直辖和羁縻的范畴。除此之外,秦汉时期的辽西郡亦在魏晋被更名为了“昌黎郡”。同时又在幽州东部的沿海地带,以位于今河北迁安的令支为郡治,设置了新的“辽西郡”,以安置那些从平州地区内迁的百姓和部落。
慕容鲜卑入塞后的安置地是旧辽西也就是晋朝的昌黎郡。如果这支鲜卑人日后也想入主中原,他们第一步要做的就是融入平州、主导平州,由塞外鲜卑变成“平州鲜卑”。
在向平州鲜卑进化的道路上,最先做出的改变是创造了“慕容”这个姓氏。慕容原指流行于燕地的步摇冠,由于喜欢佩戴,莫护跋的子孙开始以慕容为姓。对于游牧者来说姓氏并不是必需品,一个游牧首领开始重视姓氏,并注意用服饰将自己与其他游牧部落区别开,通常意味着这个部落将有更高的文化和政治追求。
不过慕容鲜卑距离文明还差一座城市。城市是文明的最重要标志,只有得到一座城市,并以之为基点获得稳定的地盘,慕容鲜卑才有可能真正开启文明进程。与其它类似的边疆地区一样,辽西的那些城邑依然是由朝廷派驻的官员和军队控制,莫护跋和他的部落必须听从调遣,才不至于让朝廷用另一支游牧部落取代自己。
公元285年,莫护跋的重孙慕容廆在经过一番内部权力斗争后,成为了慕容鲜卑新一代的首领,慕容廆的庶兄慕容吐谷浑也正是在这个时段决定离开辽西。公元283年慕容吐谷浑率所部1700户西迁到阴山北麓,313年左右从阴山南下河西走廊。公元317年慕容吐谷浑去世后,其子孙遂以吐谷浑为姓,在甘肃青海一带自立门户。
至于留在辽西的慕容鲜卑,则在慕容廆的率领下与刚刚攻灭东吴,完成天下一统的晋朝发生冲突。冲突的直接起因,是慕容廆希望晋朝支持其出塞征伐宇文鲜卑,而晋武帝司马炎拒绝了这个请求。宇文部原为匈奴别部,北匈奴西迁后方自号鲜卑,在语言、文化上都与真正的鲜卑有区别。
不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双方毗邻而居的位置。慕容鲜卑入塞后,原本游牧的西辽河草原变成了宇文鲜卑的游牧地,这使得双方注定会冲突不断。至于司马炎为什么拒绝慕容廆的请求也很容易理解,晋朝已经放弃了将内迁游牧者驱赶至塞外的想法,那么让两支相互仇视的游牧者,隔长城互相牵制就是上策。
由于不满晋朝这种分而治之的态度,慕容廆遂决定不再做晋朝的守门员,而是翻越燕山攻击晋朝设在幽州的辽西郡。
攻掠新辽西,意味着慕容鲜卑已经威胁到了幽州和华北平原的安全。这显然是绝对不能容忍的,于是在晋朝的强力反击下,慕容鲜卑转而选择攻掠旧辽西也就是昌黎郡的城邑,并向吉林境内的扶余国发起进攻,俘虏了上万人以充实自己。
坐由慕容鲜卑在旧辽西坐大,晋朝将失去对平州的统治权。为此司马炎很快派出大军征讨,并迫使慕容廆重新遣使向晋朝请降,一切又都恢复到之前的状态。此时已经是公元289年,之所以要提这个时间点,是因为次年作为晋朝的开国君主的司马炎就病逝了,又过了一年八王之乱开启,中原之地再次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对于游牧于长城两侧的游牧者来说,每一次动乱都是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曹操和司马懿当日对乌桓和辽东公孙氏的征讨和人口内迁,让慕容鲜卑寻机入塞游牧。这次中原大乱,则让慕容鲜卑得以落地生根。慕容廆很快占据了位于旧辽西的“大棘城”(今属辽宁北票),开始以之为政治中心,仿效中原制度礼法建立统治。这些原本只以游牧为业的鲜卑人,也开始向那些世居于此的汉人学习农耕技术。甚至在辽西百姓遭遇灾害时开仓赈灾。
如果慕容廆像其他游牧者那样,只是乘中原大乱发笔横财,那他的这种据城行为无疑会被视为在发动叛乱。如今这种做法却显得是在主动服从王化,帮助晋朝稳定处于动乱的边疆地区。于是慕容廆不但得到了来自朝廷的嘉奖,再与宇文鲜卑争斗时更是师出有名。
当然,晋朝这边也不可能为慕容鲜卑提供直接的支持,能不能打败这个对手还要看慕容鲜卑自己。在双方延绵不断的战争中,慕容鲜卑主动融入中原文化的态度,使之在人和问题上占据了优势。部分因各种原因出塞依附宇文鲜卑的汉人,转而选择依附慕容鲜卑。反观辽西当地汉人,如果一定要接受一位异族首领的统治,同样会愿意选择慕容廆。
公元307年,在刘渊率先自称大单于自立的情况下,水到渠成的慕容廆亦顺势自称“大单于”。区别在于刘渊直接打出了复汉反晋的大旗;慕容廆打出的则是“勤王杖义”的大旗,在塞外各鲜卑部落不断入塞劫掠百姓,而晋朝地方官员又无力阻止的情况下,由自己来主动承担保境安民的重任。
这一策略让慕容鲜卑很快取得了民心,不光顺势吞并了几支入塞劫掠的鲜卑部落,更是将自己的声望从辽西扩张到整个平州地区,成为了真正的“平州鲜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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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燕立国
由于连平州地区的汉人百姓,都认为朝廷没办法保护自己了,晋朝新任命的平州刺史崔毖到任后,发现自己都快成光杆司令了。
对慕容鲜卑坐大感到不满的还有三股势力,包括一直与之争斗的宇文部、在鸭绿江流域建国的高句丽,以及由东北内迁至新辽西的段氏鲜卑。这其中宇文鲜卑代表的是东北的塞外游牧势力,高句丽则是东北塞外渔猎势力的代表。至于段氏鲜卑则是幽州东胡民族的代表,其首领段务勿尘因在八王之乱中站队司马越阵营,先是被封为辽西郡公,在洛阳城被刘聪攻破后进一步加封为鲜卑大单于。
在崔毖的组织下,三方出兵包围了大棘城。慕容廆的策略则是故意派出使者送牛送酒去犒赏宇文部,让高句丽和段氏误以为其与宇文部结盟而撤军,然后再集中兵力大败独自进攻的宇文部。经此一役,不光这三股势力派遣使者向慕容廆请和,就连那些驻扎平州的晋军也全部投降了慕容廆,崔毖本人则被迁到大棘城“保护”了起来。
这意味着慕容廆已经成为了平州之王。
此时中原地区的情况也已经发生了巨变,刘曜与石勒东西对峙,分别建立了前赵和后赵;南迁的晋室也在建康城重建东晋王朝。无论是结盟还是依附,慕容廆在这三个帝王中总是要做个取舍的。所谓远交近攻,更何况晋朝还是华夏正溯。于是在公元320年,慕容廆派遣使者向已经南迁至南方的东晋朝廷效忠,并被任命为平州牧,之前自封的单于之位也得到了东晋的认证。
后赵立足于河北,实在是很难容忍自己的大后方有这样一支忠于东晋的独立政权存在。尤其后来石勒曾主动遣使示好,慕容廆却反手把使者送到东晋做了投名状。其实一直以来,匈奴系民族都与东胡系民族都有点水火不容。当日八王之乱时,来自并州的刘渊、石勒站队的是司马颖一方,而来自幽州的段氏鲜卑则加入的是司马越阵营。正因为如此,不光平州的慕容鲜卑选择了向东晋效忠,乘乱取得幽州主导权的段氏鲜卑,也同样这样做了。
公元320年,在后赵的连续攻击之下,原本已经取得整个幽州控制权的段氏鲜卑,将控制线收缩至了辽西郡。由于一时不能彻底吃掉段氏鲜卑的情况下,后赵也无法向平州扩张。于是宇文鲜卑成为了石勒招揽对象,并在后赵的支持下,于公元323年向慕容鲜卑发起进攻。
最终天时、地利、人和都占优的慕容廆取得了这场战争的胜利,不仅攻破了宇文鲜卑在塞外的都城,还俘获了数万户人口。此后元气大伤的宇文鲜卑残部只得向慕容鲜卑表示臣服,并不再对其构成威胁。
公元333年,六十四岁的慕容廆去世。这一年天下的基本结构,与三国后期颇为相似。后赵已经攻灭前赵,大体统一了中国北方;东晋像东吴一样控制着长江中下游及其以南地区。蜀汉所在的四川地区,则由成赵所控制。这样算下来身处平州的慕容鲜卑,定位倒是与当年的辽东公孙氏非常相似,没有争霸中原的实力,但却可以周旋于吴魏之间保持实质独立。
不过辽东公孙氏末代家主公孙渊,最后还是忍不住宣布独立自称燕王。慕容廆生前虽然一直以晋国臣子自居,但在他死后继位的嫡长子慕容皝,却还是于公元337年九月自立为燕王,四年后将都城从大棘城迁到位于今辽宁朝阳的“龙城”,前燕就此正式走上地缘政治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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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主中原
称王之前,慕容皝(Huàng)用了四年时间解决掉家族内部的反对者,包括击败试图乘乱干涉其内政的宇文鲜卑和段部鲜卑。三支身处幽燕之地的鲜卑同属东部鲜卑范畴,慕容廆一直在执行缓称王战略,很重要的一点也是因为这卧榻之侧有这两个对头的存在。反观身在并州北部的拓跋鲜卑,却因为早早完成中部鲜卑的统一,而在公元315年就建立了代国。
为了彻底统一东部鲜卑,称王之后的慕容皝转而向后赵称臣,甚至送上人质。此时僭越上位的石虎已经解决掉了内部的反对者,同样想解决这个反复在前燕、后赵、东晋三方间横跳的段氏鲜卑。事实上如果不是之前慕容廆拒绝与石勒合作的话,以段氏鲜卑的区位来说是没有可能生存那么久的。在前燕和后赵的南北夹击之下,段氏的都城令支及所有主要城邑很快被攻破,其首领段辽也在投降慕容皝后不久因谋反被清算。没有被前燕吃掉的部众,则在新首领段兰的率领下躲入燕山之中。
公元343年,段兰为宇文部首领逸豆归所俘获送至石虎处。不过面对仅剩五千部众的段氏鲜卑,石虎并没有赶尽杀绝,反而重新让他们回到令支驻防。这是因为在解决掉段氏之后,前燕与后赵短暂的蜜月期也就结束了。慕容皝再次选择了倒向东晋,成为受后者册封的燕王。这种情况下,已经不再具备独立实力的段氏鲜卑,便又有了帮后赵守门的资格。
不过宇文鲜卑就没那么幸运了。公元344年慕容皝对宇文部发起了最后的决战,俘获其部众五万余落,宇文逸豆归亦不知所踪。自此宇文部不再成为一支独立的政治力量。当然,宇文鲜卑的消失并不符合后赵的利益,只不过当石虎的援军翻越燕山到达之后,前燕已经打扫完了战场。
回首这一系列的变故,你会发现无论前燕还是后赵,都完成了自己的战略任务。前燕完成了东部鲜卑的统一,后赵所则完成了幽州的统一。考虑到石虎还要花心思对付东晋,慕容皝在东北亚,同样有高句丽等部施展野心。只要双方不头脑发热,两国隔燕山并存的格局看起来能够维持相当长的时间。
然而和平的局面很快又被打破。公元348年九月,五十二岁慕容皝去世,次年五十六岁的石虎也去世了。
乱世中每次君权更迭,都是相关政权最危险的时刻。石虎为上位杀光了石勒的子孙。后来自己所立的继承人,每每成年又都会动谋反之心,使得石虎最后不得不改立仅十岁的幼子为太子。并让军权在手的义子冉闵,有机会同样杀尽了自己的子孙、颠覆自己的天下。
不得不说石勒/石虎缺乏强大氏族作为基石,是导致后赵崩溃的重要原因。相比之下慕容鲜卑仅在辽宁地区都已经传承了上百年,且自慕容廆起已主动汉化了40年,权力过度时就要丝滑许多,会更为遵循中原礼法、讲求长幼有序。比如无论慕容皝还是他的继承人慕容儁,继位之时都是在世的嫡长子。
后赵的崩溃让东晋看到了光复中原的机会,不仅火速派遣使者承认了慕容儁[jùn]这个燕王,更刻意加封其“都督河北诸军事、幽冀并平四州牧”,等于把黄河以北都划给了前燕。至于能不能拿到手,就是看慕容皝自己的了。
刚刚继位的慕容皝,显然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冉闵原本寄希望于通过杀胡令,让后赵境内的汉人都听命于自己。如今慕容皝有了这个来自东晋的任命,必然会让许多不知所措的汉人有了新的投奔对象。更何况这些年慕容氏在平州诚心汉化,口碑一直不错。
鉴于冉闵建立的冉魏正与仍忠于后赵的力量,尤其是姚弋仲、姚襄父子所统率的羌人在冀州混战,前燕可以说是毫不费力的拿下了幽州,并且乘势将都城南迁到燕国故都蓟,也就是现在的北京城。至于原本被石勒安排看护北大门的段氏鲜卑,则在末代首领段龛(kān)的率领下南下跨越黄河,入驻位于山东的青州并自立为“齐王”。这样做既能避前燕的锋芒,又方便向东晋称臣寻求保护。
与此同时由苻雄率领的氐人也脱离后赵,回到关中建立前秦政权。于是如果时间定格在公元351年正月的话,那么你就会在中国北方地区看到一副:魏、赵、齐、燕、秦五国并立的奇景,令人以为重新回到了战国七雄时代。
战国时代的燕国算是相对较弱的存在,最值得炫耀的战绩是险些攻灭了齐国。不过慕容家族这次全新打造的燕国,机会却要好得多。冉闵发出的杀胡令完全分裂了后赵的遗产,即让原属后赵的五胡各部只能自谋出路,又让自己新建的冉魏陷于孤立无援的状态。这种情况下统治序列完整的前燕,就成为了北方最强大的存在。
最终在这场混战中,先是后赵的末代君主石祇在冉闵的攻击下殒命退场。一年后四面受敌的冉闵,亦为慕容儁所擒杀。至此东晋为其加封的“幽冀并平四州牧”算是名至实归了。不过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实在是没有几个人能够按捺住野心不称帝。公元352年,慕容儁在邺城称帝,加上前一年在长安称帝的苻雄,中华大地上又同时出现了三个皇帝。一切都宛如当年前、后赵与东晋并立时的情景一般。
既然已经称帝,那么黄河就不再成为前燕的南界了。想进一步扩张,有两支重要力量需要解决。一是在山东另起炉灶的段氏鲜卑;二是复赵失败后退至淮北的姚襄。两支力量的共同之处,在于都选择了向东晋效忠。
公元355年,始终得不到东晋信任的姚襄,还是率领他所代表的羌人部众北上,试图攻取洛阳作为自己再图关西的跳板,为此姚襄转而选择了向前燕效忠。东晋方面则由桓温领军北伐,迫使姚襄逃入山西并最终败死于关中,部众亦在他弟弟姚苌的统领下归顺了前秦。
姚襄虽然失败了,但他在中原的这次搅局却吸引了东晋的主力,使得前燕得以乘机解决掉段氏鲜卑。公元356年正月,燕军在慕容恪的率领下向段氏鲜卑发起进攻,用了十个月的时间占领青州全境。段龛及其剩余的三千多军队,在投降之后被坑杀。自此段部鲜卑也像宇文鲜卑一样,退出了地缘政治舞台。
当然,这并不代表段氏作为一个家族就此退出政治舞台。比如慕容垂就在此后娶了段氏女为正室,甚至连续弦也是段氏女。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大燕,都为段氏鲜卑的融入作出了贡献。
吞并段氏只是一道开胃菜。公元360年,慕容儁在邺城集结数十万大军,准备向东晋控制的洛阳发起进攻。对于前燕来说,洛阳并不仅仅是一座城,也不仅仅是中原的标志。如今前秦控制着长安、东晋被视为华夏正朔。前燕必须用这座代表天下之中的城,证明自己才是天命所归。
尽管在阅兵之后慕容儁便因病而亡,但好在他的两个弟弟慕容恪、慕容垂不仅能力出众,还愿意做托孤之臣,因此虽然依序继位的慕容暐能力不足,前燕还是在公元365年攻陷了洛阳,将淮河作为了自己与东晋的边界。
史书记载,当年慕容廆在世时经常说“吾积福累仁,子孙当有中原自此”。从慕容廆迁都大棘城(公元307年),开启学习中原礼法“积福累仁”起。慕容氏的子孙用了将近60年的时间,算是完成了慕容廆期待后代入主中原的宿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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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燕与西燕
前燕虽然看起来形势一片大好,但实则危机重重。攻陷洛阳后的第三年(公元367年),被视为“燕之周公”的慕容恪去世,有能力做第二任周公的慕容垂又因为得不到新皇帝的信任,被迫投奔前秦。加之即便是慕容恪亦无力改变,土地和人口越来越向贵族和军功集团集中,国家财政收入锐减的现状。前燕很快便在公元370年为苻坚和王猛所主政的前秦所攻灭。
不得不说,无论是前秦的苻氏家族还是前燕的慕容家族,都已经深度汉化,都知道不能只靠武力解决问题,必须用善待百姓的做法收拢人心。比如在慕容恪与段龛相持不下时,就出现了山东百姓争着送粮食给燕军(齐人争运粮以馈燕军),段氏鲜卑这边却饿到“城中人相食”的奇景。
只能说聚拢民心的问题上,苻坚和王猛要做得更到位。东征前燕时,前秦军队在王猛的治理下能做到“军禁严明,师无私犯”。邺城一带原本因为战事不利已经混乱到“劫盗公行”,结果王猛一到远近的秩序立即恢复,前燕百姓反而因为敌军到来过上了安定的日子。
如果就此由秉持以德服人原则的苻坚来坐这个天下,即便是慕容垂也是认可的。只可惜草创期的政权总是面临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的风险。由于没有听王猛临终前的遗言,在对内尚未建立国族共识的情况下伐晋,苻坚亲手断送了他苦心打造的大秦帝国。
所有被前秦吞并的政权和部族里,慕容鲜卑是最有复国欲望的。毕竟他们曾经入主过中原,曾经如此的深得民心。因此尽管慕容垂对苻坚的赤心相对十分感恩,为了不辜负族人的期待,还是在前秦内部出现叛乱时率部回到关东,以位于幽、冀两州相接之地的中山城(今河北唐县)为都复国,史称后燕。
获知慕容垂在河北起兵的消息后,被前秦迁徙至关中的三十余万前燕遗民,旋即响应起兵。并在获知身在长安城的前燕的末代皇帝慕容暐,已被失望至极的苻坚诛杀后,拥立了他的弟弟慕容冲为帝,史称西燕。最终在在姚苌和羌人的配合下,慕容冲得以攻陷长安,苻坚也在弃城出逃后为姚苌所缢杀。
虽然攻陷了长安,但大多数前燕遗民都意识到自己接下来将成为众矢之的。无论是那些仍忠于前秦的氐人,还是跟着姚苌建立后秦的羌人,在关中都比鲜卑人更有号召力。因此在慕容冲执意要在关中称帝的情况下,叛乱者很快利用这种情绪刺杀了慕容冲。
值得一提的是,这次叛乱最主要的策划者是出身于段氏鲜卑的段随,他随之也被拥立为新的燕王。鉴于段氏是后燕的遗族,段随大概率是想把前燕遗民带回去,交给慕容垂的。然而无论段随是怎么想的,他都没有办法实现了。姚苌李代桃僵的案例就在眼前,慕容氏贵族们并不能容忍同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因此段随很快被杀,慕容皝的一个孙子慕容凯,被拥立为新的燕王。
虽然解决了李代桃僵的隐患,但西燕的问题远没有解决。最大的问题是慕容垂已经于公元386年,在河北自行称帝接过了大燕的法统。而西燕又坐拥数十万前燕遗民,甚至还直接解体了前秦,无论谁拥有这支力量都很难做到拱手将皇帝之位让给慕容垂。更何况作为前燕末帝的慕容儁没有儿子,几个弟弟要么已死,要么已经甘心跟着慕容垂去重建后燕了。无形中大大扩充了帝位继承权的候选名单。
在诛杀段随并东迁至山西后,不到一年时间里就有四位前燕宗室先后登上西燕帝位,而最终杀掉前任坐稳这个位置的慕容永,已是慕容廆的侄孙,完全不属于皇族近支了。鉴于自己的血统过于疏远,慕容永上位后原本是派遣了使者向后燕称藩,表示愿意承认慕容垂的法统地位。
然而很快慕容永还是决定称帝,甚至屠杀了慕容儁和慕容垂尚留在西燕的子孙,以确保不再有近支宗室威胁自己的帝位。
两个因素平添了慕容永的底气。首先这40余万前燕遗民行至河东时,原本被苻坚派去征讨慕容垂的长子苻丕,已经在部下的拥戴下继位为前秦的新皇帝,并同样欲经河东返回关中。慕容永的意思原本是各回各家,互不干涉。无奈苻丕认定慕容永是造成自己国破家亡的罪魁祸首(鲜卑慕容永,我之骑将,首乱京畿,祸倾社稷),当即派出自己的丞相王永前去讨伐。
战争的结果是西燕军大获全胜,不仅王永战死,苻丕自己随后也在南逃时被晋军截杀。王永是王猛的儿子,苻丕是苻坚的继承人。谁都知道前秦的盛世是苻坚、王猛这对黄金组合共同创造的,如今慕容永对这对小黄金组合的胜利,不仅击碎了前秦中兴的梦想,更让自己有了立国的底气。
与这个堂而皇之的理由相比,另一个原因就有点不好公开说了。当日苻坚对前燕贵族还是很厚待的,只是由于离前燕皇室的关系有点远,慕容永并没有受到重用,完全是因为这次起兵复国中的优异表现,凭能力成长起来的。史书记载“永持法宽平,鲜卑安之”,意思是说他对待下属宽厚,能够让西燕军民安定。
从这几点来看,慕容永身份背景、成长路径与刘备颇有几分相似,堪成速成版的刘皇叔。更为神奇的是,慕容永当日因为太穷了在长安也是以卖鞋为生,只不过刘备卖的是草鞋,慕容永卖的是靴子。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刘备能够当皇帝,慕容永自然觉得自己也做得。顺便说下,后来推翻东晋建立南朝宋的刘裕,是刘邦弟弟刘元的二十二世孙,家境贫寒的他同样曾经穷到卖鞋为生。
只能说,对于有一点皇族血统但又有大志的人来说,卖鞋还真是个加分项。然而三个卖过鞋的皇帝中,慕容永的西燕是坚持时间最短的。
首先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慕容垂都更有资格继承做大燕的皇帝;其次虽然击败了苻丕,但西燕的地盘仅限于河东与上党高地,都城更是设在了上党的长子城。这片以长平之战而为世人所知的高地,虽然地形险要却实在不是一片有王气的土地;第三、慕容永的声望远不及慕容垂,慕容廆这一脉的近支宗室,更是因为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都选择了投奔慕容垂。
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占的情况下。慕容永要想破局就只能拼尽全力扩张,拿下长安或者洛阳才能改变自己的处境。为此西燕不光在河东与仍然忠于前秦的力量打,还在关中与后秦、在洛阳与东晋交战,结果都以失败而告终,还失去了河东的控制权。
公元393年,六十四岁的姚苌去世,其子姚兴继位成为后秦第二任皇帝。这一方面让慕容垂少了一个强大的对手;另一方面也让比姚苌还要大上四岁的慕容垂,有了跟时间赛跑的危机感。于是在姚苌去世的第二年,慕容垂征调司、冀、青、兖四州的兵力亲征西燕。最终俘杀慕容永和他的亲信,完成了西燕与后燕的合并。
自此,天下便又只有一个大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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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合陂(bēi)与大燕的国运
解决掉西燕之后,慕容垂创建的后燕算是基本恢复了前燕的领土。之所以说基本是因为前燕最为强盛时,已经完整的控制了整个中原地区,做到与东晋隔淮河对峙。后燕则只控制了半个中原,比如说曹操的许都(许昌)就还在东晋手中。不过被视为中原标志的洛阳,已经为后燕所有,所以慕容垂的这份复国答卷就算没有100分,最起码也能打90分。
能够取得这个成绩,首先与慕容垂出众的才略分不开。慕容垂小时候就很受父亲慕容皝的喜爱,并为之取名慕容霸。这份喜爱也让他遭到了慕容儁的嫉妒,甚至在继位后强迫其将名字更改为慕容垂。在被迫逃亡前秦之后,苻坚对他同样是“一见倾心如亲戚”。
无论在前燕还是前秦,十三岁就上阵领军的慕容垂,都以战功卓越、善于收服人心而著称。草创后燕时更是大败试图北上夺回中原的东晋头号猛将刘牢之。然而即便是这样一个又懂军事、又讲政治的人物,还是有一个无法逃避的短板,那就是年龄。慕容垂出生于公元326年,称帝时已年过六旬。以当时的情况而言,活过五十就要面临随时下线的风险。比如几乎与慕容垂同岁的王猛,就是在刚过五十岁时去世的。
慕容永之所以敢称帝,甚至杀尽慕容垂滞留西燕的子孙,很大程度也是觉得自己比慕容垂小得多,应该能够熬过这位已逾花甲的竞争者。以至于在最后被后燕大军围困于长子城时,都还在幻想后燕会因为慕容垂的突然离世而撤军。
其实慕容永并非完全没有退路,也并非没有人施以援手。周边几个政权并不愿意看到两燕就此合并,比如在西燕被灭之前,后来成为慕容鲜卑终结者的拓跋鲜卑就派出了援军。
在慕容鲜卑看来,拓跋鲜卑跟自己的关系,有点像氐、羌之间的关系。既有远亲关系又有竞争关系,并且自己是那个拔了头筹先入中原者。一定要说不同,那就是拓跋鲜卑的地盘在并州北部的大同、河套地区。慕容鲜卑关注的目标又是河北的幽冀之地,双方暂时并没有地缘冲突,反而世代联姻互为援手。
前秦崩溃,之前被苻坚留下的代国继承人拓跋珪也随之在各部的拥戴下,在盛乐城复国(公元386年)。只不过拓跋珪这年才十六岁,这个年龄想不让内部竞争者产生取而代之的想法,显然是不现实的。
与同样在复国的慕容鲜卑联手,可以帮助拓跋珪渡过了最初的危险期。只是有了后燕、西燕之争,重生的代国只能选择一个。这当中实力更为强大也更正统的慕容垂,最初是拓跋珪的依靠对像。在贺兰部、匈奴铁弗部等部落作乱时,慕容垂都施与了援手,帮助这位年轻的君主稳定了局面。
有鉴于此,在后燕慕容氏贵族心中,已是视拓跋鲜卑为藩属了。
然而无论是拓跋珪还是其他贵族,都认为自己独立成国的历史比慕容鲜卑更早,并不愿意接受这种定位。公元391年,慕容氏子弟扣押了拓跋硅的弟弟拓跋觚作为人质,并强索良马作为贡品。自此代国转而暗自与西燕结盟,并在后者被攻灭前试图出兵援救。虽然在代国援军抵达前慕容永就已被擒杀,但双方决裂已是再所难免。而从实力角度来说,后燕是掌握主动权的那一个,战与不战都只在慕容垂的一念间。
收拾完西燕回到中山城时,几经浮沉的慕容垂已经七十岁了。人生七十古来稀,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应该思考后世的安排了。解决掉已成心腹之患的拓跋鲜卑、培养接班人就是当时最大的两件后事。为此慕容垂于公元395年夏,遣太子慕容宝领军八万出征代国。为求保险,还特意准备了步骑一万八千作为后继部队。
如今的大燕势头正劲,硬扛肯定是不行的。拓跋鲜卑的核心地盘主要是两块,一块是以大同,也就是平城为中心的山西北部;另一块则是盛乐城的所在的前套平原。如果按中原王朝的思路,总归是先在更靠近前线的平城设立防线,再不济也是坚壁清野死守盛乐城。
然而拓跋鲜卑虽然早在一个多世纪前就跨越了长城线,却一直拒绝汉化。对于仍保持游牧习惯的他们来说城市和土地都不重要,人口和牲畜才是最重要的。因此在知悉燕军来攻之后,拓跋珪率所有部落和牲畜进入河南地,也就是鄂尔多斯草原。这种做法让燕军很快便突破至前套平原最西端的五原城(今内蒙古包头),与拓跋珪的军队隔黄河相望。
不仅如此,慕容宝还一路收降了三万余户没能跟着走的农耕者,收割了一百多万担粮食。乘着粮食即将成熟之季发动进攻,正是中原王朝的惯常做法,敌人如果逃跑的话,正好收割他们的粮食以战以养战。比如诸葛亮北伐的时候就特别喜欢这么做。
然而尽管掠地千里,但慕容宝的这次远征还是以惨败而告终,四万多燕军被俘杀的参合陂之战,更是被很多人认为是后燕国运的转折点。究其根源,还是在于整个后燕过于倚重慕容垂的威望和能力,以及太子慕容宝“柔而不断”的性格让他无法服众。
开战后拓跋珪首先做了一件事,那就是在通往中山城的各条山道上埋伏奇兵,截获燕军往来于都城和前线的信使。这个做法是如此的成功,以至于身处前线的燕军数月之中,都无法获知慕容垂的身体情况。等到燕军准备渡河与之决战时,拓跋珪再把俘获的信使带至河岸大声呼喊“若父已死,何不早归”。你的父亲已经死了,为什么不早点回去。
这一幕很难不让人想到淝水之战时,东晋降将朱序在秦军阵后的那一声“秦军败矣!”。虽然具体做法有所不同,但目的都是扰乱进攻方的军心。赌的都是对方统帅对军队的控制力,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强大。
军心严重受到影响的燕军并没有马上崩溃,毕竟这个消息来自对手阵营中。不过二十多天后,当燕军派回都城核实消息的信使同样一去不返时,没有人再怀疑这个消息的真实性了(最合理的解释是都城因为政变而封锁消息)。于是慕容宝在镇压了几名试图在阵前拥立他弟弟慕容麟为帝的将领后,焚毁船只撤军。
由于错判了黄河的封冻时间,慕容宝甚至没有留下斥候监控代军的动向。实际是在燕军撤兵后仅八天,黄河就封冻到可以渡河的程度。所有这些在情报层面的低级错误,导致士气低落的燕军在经行一个叫参合陂的湖泊时,被渡河尾随而来的代军偷袭并围歼。
尤为值得一提的是,参合陂这个地点对于拓跋鲜卑是有特殊意义的。公元342年七月初七,当时的代国君主拓跋什翼犍,在参合陂设坛召集各部演武,并由此形成一年一度的惯例。换而言之,燕军选择的这个扎营地点,正是代军最熟悉的军演基地。
应该说拓跋鲜卑的这次胜利十分侥幸,完全得益于战术层面的操作,以及对方统帅过低的军事素养。也正因为如此,拓跋珪原本是想将俘虏礼送出境,以显示自己更有帝王的气度,但最后还是决定将四万多被俘燕军尽数屠杀,以期让后燕短期之内无力再次发起进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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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燕与南燕
参合陂之败无疑对后燕的国运造成了重大影响。然而真正致命的影响,其实并不在于损失了数万主力与装备。一年之后(公元396年)燕军再次伐代,并通过在太行山中开凿新的通道,避开代军前哨的方式奇袭平城得手。
对于已经患上了“恐代症”,并对太子能力产生严重怀疑的燕军来说,这是一场非打不可的仗。为了能够一雪前耻,更为了修复太子的威望,慕容垂这次不仅亲赴前线为慕容宝押阵,更从辽西老家调来了熟悉草原战术的龙城骑兵。
然而二次征代虽然进展顺利,但征服拓跋鲜卑的目的却并没有完成。在行至参合陂时,已经七十一岁的慕容垂看到如此之多的大燕子弟曝尸荒野,不禁“惭愤呕血”,以至旧疾复发。自知到了最后时刻的慕容垂,只得在平城修整十几天后踏上归途,并病逝于归途。
事实上不撤也不行了,因为只是听到慕容垂吐血的消息,慕容宝等正在前线的领军将领就已纷纷自行引军回撤。如果不是因为平城已失,拓跋珪甚至已经决定乘势掩杀,再复制一次参合陂之战。
慕容垂的病逝,昭示着属于慕容鲜卑的荣誉就此远去。最后这一次亲征虽然攻取了代国半壁江山,但为太子立威的目的却全然没有达到,反而更让后燕内部看清了新话事人的无力。对于这点父子二人都是清楚的,因此慕容宝继位后做的第一件事情是,是遵照慕容垂的遗命将各支军队的管理权,分散到郡县,同时清查户口、确认士族出身,总之是准备开始按照一个当时标准中原王朝的方式,进行一场中央集权式改革。
对于一个王朝来说,以武立国后再修文治属于正常流程。当初前燕竞争不过前秦,说到底也是因为苻坚、王猛推进了一场更有成效的改革。问题所有的这一切,都必须建立在君主有足够的威望的基础上,而慕容宝显然不具备。于是他所做的这一切,包括像王猛那样用试图用严明的法度来推进改革,反而成为了导致燕国离心离德的罪状。以至于史书记载当时“百姓思乱者十室而九焉”。
事情至此,大燕的再次崩溃已是指日可待,无非是先起于内乱还是外患。
时年四十二岁的慕容宝,没有通过两次伐代立起天子之威,二十六岁的拓跋珪却是通过两场战争,把自己在草原上的威信确立了起来。在看到后燕权力交接导致矛盾凸显后,拓跋珪当即立断主动发起进攻。首战获胜后,燕军诸将不管是不是宗室将领尽皆“望风奔退”,所过郡县悉数献城投降。包括慕容宝自己亲率的将近十六万主力,同样表现得“上下凶惧”,初战不利后便各自溃逃。
仗打到这一步,后燕已经不可避免的再次重蹈两世而亡的悲剧了,就像二十六年前的前燕一样。
单纯从地缘角度看,退回故都龙城、依托根基深厚的平州重整旗鼓,看起来成为了最后的选择。那样的话相当于两支鲜卑攻守易形,拓跋鲜卑成了逐鹿中原的那个,慕容鲜卑则依托与草原相接的地利静待时机。事实是慕容宝也的确这么做了,只不过这一系列的变故让他已经不可能被人寄予希望了。
公元398年,慕容宝为叛乱者所杀。其子慕容盛、弟弟慕容熙先后继位,却始终没办法稳定局面。并且每一位新皇帝继位,都会针对那些能威胁自己帝位的慕容宗室做一番清洗。不到十年时间,就把慕容家族在东北地区的积淀消耗殆尽,就连辽东也被崛起的高丽句所侵夺。
公元407年,慕容宝的养子、高句丽人慕容云在河北人冯跋的扶植下上位,并随之恢复自己的原本的姓氏“高”,标志着后燕国祚的正式终结。两年后冯跋见时机成熟自己上位,冯氏家族从河北招揽族人,继续以燕为名控制着这个只拥有新、旧辽西地区的偏安政权,直至公元436年为已更改国名为北魏的拓跋鲜卑所灭。
为了与慕容氏的后燕相区别,这个由冯跋缔造的政权在历史上被称之为“北燕”。之所以叫作北燕,是因为同时期还存在一个南燕,在延续着慕容家族的荣光。
并不是每一个慕容子弟,都愿意回到老家重头开始,更何况慕容宝这个皇帝明显不具备这个能力。因此在慕容宝北逃至龙城后,留在中山城中的军民就先后拥立过远支宗室慕容详,以及慕容麟当皇帝(公元397年)。然而这两次更迭无非是又导致了两次针对对方所属宗室成员的大清洗,到最后还是很快覆灭于拓跋大军之手。
接下来代表慕容家族,扛起光复中原大旗的是慕容垂的弟弟,原本驻守邺城的慕容德。自知无力回天的慕容德,在主动放弃邺城之后先是自立为燕王(公元398年),再率领四万户军民前往山东建立根据地。
如果不想返回祖地,有山海之险的山东的确也是关东地区唯一看起来,有机会苟着的板块。幸运的是,得到中山、邺城两个燕国故都的拓跋硅,虽然旋即称帝并将国号改为更具进取心的“魏”(史称北魏),却选择了回到平城称帝(公元398年)。这意味着需要时间摆脱游牧属性的北魏,暂时还不愿意离草原太久。
所有这一切都为慕容氏再次成为关东之主保留了机会。于是公元400年,慕容德在山东青州称帝,正式建立了史称“南燕”的政权。当然在慕容德看来,并不会有什么南燕、北燕,他是在为慕容家族第三次复兴大燕。
放在战国格局里,山东的确是一块建立割据政权的好地方。当年齐国也是最后一个被秦国所灭的关东诸侯。只是背后就是大海固然是一种防御和经济优势,却也缺乏了扩张纵深。不像后秦在关中还能向陇西、凉州扩张;北燕还能把东北甚至朝鲜半岛作为想象空间。这也是历史上为什么没有任何一个兴起于山东的政权,能够做到统一天下。
为此南燕立国之时,就将南面归属东晋的徐州作为了下一步的扩张方向。问题是北方再次大乱,东晋又怎么可能放过这次机会呢?公元409年四月,解决了东晋桓玄之乱的刘裕率军北伐南燕,至次年二月彻底攻陷南燕全境,俘杀了誓死不降的南燕第二任皇帝慕容超。
随着立国十年的南燕落下帷幕,不仅大燕的第三次复国宣告失败,慕容鲜卑作为一个族群,也像之前的段氏鲜卑、宇文氏鲜卑、氐人等民族一样,退出了历史舞台。甚至由于慕容家族人才过多,就连这个姓氏在当时都要冒极大风险才能保留。
史书对慕容氏在北方的结局留下了这样一条记录“慕容破后,种族仍繁。天赐末,颇忌而诛之。时有遗免,不敢复姓,皆以“舆”为氏”。后燕覆灭后,慕容家族依然人丁兴亡,拓跋珪晚年的时候,出于忌惮之心而专门进行了清洗。以至于被遗漏者不敢再姓慕容,全部改为了舆姓。
另一条史料则记录了其中一次清洗的数字——秋七月,慕容支属百余家,谋欲外奔。发觉,伏诛,死者三百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