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太子丹 绘像)
战国时,赵国强大而燕国弱小,所以燕国要派出质子前往赵国。
质子,就是人质,而燕国派出的人质,是太子丹。
巧的是,秦国那个时候也比较弱小,所以秦国也要往赵国送人质,而秦国送去的人质,是子楚。
赵人凶悍,时常折辱子楚,所以子楚在赵国过的并不好,但是好在,他认识了一个叫做吕不韦的商人。
吕不韦家财万贯,他很有钱,但是在他看来,光有钱是不行的,他更希望用自己现有的资源进行政治投机,而这个在赵国做人质的子楚则是很好的潜力股。
因此,吕不韦和子楚成了朋友,成了哥们,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子楚是要东西给东西,要钱给钱,甚至吕不韦把自己的女人赵姬都献给了子楚。
七雄争霸时,赵地女子之妖娆妩媚天下闻名,子楚和赵姬很快开花结果,生了一个儿子,也就是嬴政。
父亲子楚是质子,那么出生在赵国的嬴政当然也是小质子。
多年之后,当嬴政已经成为秦国的君王,并且开始了他统一六国的伟业,在他灭亡赵国时,太史公司马迁曾经有过这样的一句记载:
《史记·卷六·秦始皇本纪第六》:秦王之邯郸,诸尝与王生赵时母家有仇怨,皆阬之。
征服赵国之后,嬴政亲临赵国的都城邯郸,找到了当年欺辱母亲和自己的赵人,然后将他们全都杀掉了。
(始皇帝嬴政 绘像)
那么通过这句话我们可以得知,嬴政小的时候在赵国应该过得相当不好,这也可以理解,因为质子在敌国就是没有尊严可讲,他时常被赵人辱骂,动辄就是一顿拳打脚踢,甚至有好几次差点死于非命。
同一时期,燕国的太子丹也在赵国做质子,同为质子,嬴政和太子丹应该见过,或者说接触过。
在描述嬴政和太子丹这段共同度过的质子岁月时,司马迁用了一个“驩”字。
驩,是欢喜,快乐的意思。
所以,两个小朋友应该相处的很不错,太子丹比嬴政稍大一点,艰难岁月中,太子丹还应该帮助过嬴政。
两个人的命运齿轮在苦难中转动,却走向了不同的方向。
后来嬴政成为了秦国的王,而燕国逐渐势微,太子丹离开赵国,辗转生活,可多年之后他又被送到了已经强大起来的秦国做质子。
见到身着华服,腰悬宝剑的嬴政,太子丹不禁无限感慨。
曾经的朋友已经成了天之骄子,而自己却仍然是沼中淤泥,冢中枯骨。
太子丹见到嬴政的时候,是秦国灭亡韩国的前夕,这个后来的始皇帝一统天下的步伐已经不能被阻挡,嬴政会告诉太子丹,自己要建立一个庞大的,统一的国家,燕国也将会成为这个国家的一部分。
太子丹很愤怒,不仅仅是因为他认为嬴政太过狂妄,更因为他对秦人发自心底的恐慌。
故人相见,嬴政和太子丹却大吵一架,太子丹怨恨秦王对自己的不友好,于是找机会逃回了燕国。
从以前到现在,到未来,嬴政几乎没有可以信任的人,有违人伦的母亲赵姬,居心叵测的丞相吕不韦,曲意逢迎的赵高,心思沉重的李斯...太子丹几乎是嬴政唯一可以相信的人,是他人性中少有的柔软记忆。
可是,嬴政明白,他有他自己的使命。
六世之余烈给予他的使命,让他必须抛弃所有情感,只为了那一个目标而前进。
(秦王宫 复原图 局部)
所以,他告诉太子丹,不会再有燕人,也不会再有赵人,齐人,因为,迟早都会成为秦人。
是啊,当年赵人打骂嬴政,侮辱嬴政,太子丹都不曾轻贱于嬴政,甚至还会用自己并不强壮的身躯挡在嬴政的面前,保护这个小弟弟。
可如今,嬴政长大了,成为王了,他却不会惦念和太子丹幼时一丝一毫的情谊,秦军的铁骑,总有一天会踏平燕国的土地。
在人格上,太子丹和嬴政并没有冲突,他们是患难之交,情同手足,本来应该是一对极好的朋友,可站在政治的立场上,太子丹是燕人,他不得不为自己的国家做考虑。
可是,太子丹没有想过,他所要保护的国家,也许从来都没有在乎过他。
返回燕国的太子丹一手策划了那一场震动天下,名留青史的荆轲刺秦,可最终失败,燕国的王姬喜,也就是太子丹的父亲唯恐大祸临头,为了讨好秦国,他竟然杀掉了自己的儿子。
太子丹死后四年,燕国灭亡。
又一年后,秦吞并六国,天下一统。
所有无能为力的宿命,无数飞蛾扑火的顽强,在这一刻,欲言又止,欲说还休。
秦始皇的车队有一次在咸阳城里巡游,好家伙,阵仗相当大,金色的车舆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闪烁着至高无上的权威与荣耀,车前的旌旗猎猎作响,犹如千军万马奔腾的声音,百姓们跪在两旁不敢抬头,只有一个叫做刘邦的人胆子很大,对着巡游的车队左瞧右瞧,还发出了这样的感叹:
《史记·卷八·高祖本纪》:“嗟乎,大丈夫当如此也!”
在发出这句感叹之前,刘邦是个彻头彻尾的流氓。
他是沛丰邑中阳里的亭长,这秦朝十里就设置一个亭,天下之亭长不计其数,可以说刘邦是个极不入流的芝麻小官,所以他每天在岗位上就是混日子。
而且,刘邦这个人好吃懒做,别人都干活,别人都下地务农,唯独他不参与劳动,基本上一天到晚你看不到刘邦干活,那他喜欢什么呢?一来好酒,二来好色,可以说个人作风那是不甚良好。
(信陵君魏无忌 塑像)
但是您别看刘邦这样的做派,他其实是一个有理想的人,从小仰慕战国四公子之一的信陵君,也就是窃符救赵的那一位,刘邦是信陵君的铁粉,视信陵君为偶像,他还曾经计划亲自去拜访信陵君,但是由于钱不够只好作罢。
可为了离偶像的距离近一点,刘邦还是跑去给信陵君的门客张耳当过一段时间的门客,等于是给偶像的部下打过工。
刘邦是汉高祖,西汉的开国皇帝,我们可以说他是一个汉朝人,但他人生中的大部分时间其实是在战国和秦时度过的,所以我们也可以说刘邦是一个战国人。
而战国人刘邦,他在崇拜另外一个战国人的行事作风时,那么他内心就会默认为天下应该是属于列国的。
刘邦会以为,天下本该如此,本来就应该是有许多的国家,有许多的王,然后王与王,国家与国家之间要么偶尔互通有无,要么彻底老死不相往来,但是在亲眼见到了秦始皇出巡之后,刘邦被震惊了,他的脑海中出现了一个新的词汇,那就是“皇帝”。
刘邦突然意识到,除了列国并行之外,竟然还有这么一种天下一统的形式存在。
多年后,刘邦已经建立了汉朝,在他驾崩的前半年,他曾经返回到自己的家乡沛县,和沛县的父老乡亲们载歌载舞,温情叙旧,还留下了一首脍炙人口的《大风歌》。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前两句,是刘邦对自己的认可,自己推翻暴秦,击败项羽,重整天下,建立汉朝,最后衣锦还乡。
而最后一句,则是刘邦对未来的隐忧,他在叹息,他到哪里去寻找真正勇猛的将士为自己守护大汉疆土呢?
(刘邦 形象)
这首歌的整体基调,是伤感的,刘邦后来更说自己是游子悲故乡,那么问题来了,刘邦这么一个成功者,他悲从何来呢?
原因在于,刘邦虽然崇拜秦始皇,但是他的这个皇帝,和秦始皇的皇帝,是有很大不同的。
秦朝采用的是郡县制,天下被分为大大小小的州郡和县,郡守和县令只对皇帝负责,可西汉建立之初,采取的是郡国并行的制度,不说刘氏宗亲拥有土地获封王侯,那些异性诸侯王的势力则更加庞大。
各地的封国们自成体系,他们拥有土地,拥有军队,有自己的子民,可以自行进行官僚的任免,所以刘邦的这个皇帝,和项羽当年天下共主的感觉还差不多。
刘邦在的时候如英布那样的诸侯王都会悍然反叛,刘邦岂不会担心在自己死后郡国的政体会给西汉带来更大的危局?
所以,刘邦才会悲伤,因为上天留给他的半年时间,显然已经不够用了。
这个深谋远虑的开国皇帝当然不会知道后世的七国之乱,更无从得知自己一语成谶,不过也这无所谓了,因为从建国到建政的使命,将会由他的后代子孙来逐渐完成。
他更加不知道,他将会有一个叫做刘彻的后代,在未来的时代里,开创出一片全新的天地。
当年的刘邦在始皇帝巡游的车队前感叹大丈夫当如此的时候,碰巧也曾经看到过始皇帝出游的项羽却发出了一句截然不同的感叹:
《史记·卷七·项羽本纪第七》:“彼可取而代也。”
项羽认为,秦始皇没什么大不了,他早晚会被取代,而那个取代秦始皇的人,说不定就是自己。
项羽一直很骄傲,因为他和刘邦不同,刘邦基本上就算是平民了,但他是楚国贵族之后,天生勇猛,力大无穷,秦国的最后一员名将章邯收拾死灰复燃的六国旧兵的时候,大家都畏缩不前,项羽却仅用五万精兵就造就了巨鹿之战以少胜多的奇迹。
(巨鹿之战)
可以说,秦军巨鹿之战的失败,是秦国兴亡的关键战役,这一场仗打完之后,项羽基本摧毁了秦军的主力,秦国虽然仍旧存在,但灭亡不过是时间问题了。
当然,后来由于各种原因,项羽的刚愎自用啊,志大才疏啊,用人失当啊等等问题,他还是被刘邦给击败了。
人们一直津津乐道的一个问题是,项羽当年逃到乌江之后,乌江的亭长是项羽的人,是自己人,而且早就在乌江上准备了船只让项羽逃走,兵没了可以再募,人没了可以再拉,只要乘船返回江东,筹谋准备,保不齐就能东山再起对不对,可项羽为什么不走,反而要自刎一死呢?
不仅我们现代人有此一问,唐朝著名诗人杜牧也发出过“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的灵魂拷问。
其实,这个答案很简单,因为项羽本人就解释过:
《史记·卷七·项羽本纪第七》:且籍与江东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无一人还,纵江东父兄怜而王我,我何面目见之?纵彼不言,籍独不愧於心乎?
(项羽 绘像)
简单翻译过来就是一句话,项羽认为自己无颜面对江东父老。
是啊,项羽说自己当年从江东募了八千兵出来打天下,请注意,他说的兵,不是单纯的兵,而是子弟兵,什么叫子弟兵,这些人都是项羽的族人,是项羽的亲戚,再不济也是项羽要好的朋友和邻居,可是逃到乌江的时候,项羽只剩下了二十八骑。
如果他返回乌江,江东的慈母会问项羽要儿,贤妻会向项羽要夫,小儿会向项羽要父,江东父老们会问,大王,他们去哪儿了,他们为什么没有跟你一起回来?
乌江水如玉带,绕青山而流,湖面波光粼粼,微风轻拂水面,拍岸之声如琴瑟,渔舟点点,缓行其间,这平静的江面日可行一千,夜可行八百,项羽是可以渡过去的。
但是,项羽渡不过的不是眼前的乌江,而是他心里的乌江。
终于,项羽弃舟登岸,拔剑连杀数百人,战至脱力,终自刎而死。
有意思的是,项羽生前最高的地位是西楚霸王,也就是说他其实充其量是个王,而从来没有做过皇帝,但司马迁却把他写到了独属于帝王的本纪当中,这是《史记》中,唯一的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