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晋南北朝人物志（九）-司马炽

晋朝这个王朝，是一个宿命感很深的朝代。比如它以同样的方式推翻了曹魏，又被同样的方式推翻；它第二个和倒数第二个皇帝都是智障；以及，西晋的最后两个皇帝的谥号，连在一起，恰好就是智障皇帝司马衷的太子的谥号——愍怀太子。

在谥法里，“怀”和“愍”意思都差不多，都有怜悯、怀念的感伤意味在里面。当年司马遹死的冤枉，因此被谥为“愍怀”。而和他的叔叔司马炽（晋怀帝）和堂弟（司马邺）比起来，他的死法，应该已经算的上非常好了。

公元307年，八王之乱基本结束，大权被东海王司马越把持。这位王爷和帝室的血缘关系其实已经非常淡薄了——他的祖父和司马衷的曾祖父司马懿是异母兄弟。因此，对这位本家侄子，司马越没有什么同情心，也不想留他做傀儡，直接毒死了事。

不过，杀了司马衷容易，问题是皇帝还得有人做。这个位子，他司马越做肯定是不行的，毕竟这个时候，司马炎的儿子都没死绝，眼前就有豫章王司马炽在做着皇太弟，你一个远方亲戚捣什么乱？

当不了皇帝，那就当从龙之臣也挺好。恰好此时司马衷的遗孀羊皇后想立其他王爷为帝，司马越立刻抓住机会扶持司马炽登基，顺利地完成了接班。

在次年年号的选择上，司马炽选择了永嘉。这个问题，不知道司马越干涉过没有。不过如果他能知道，后来这个年号和“靖康”、“崇祯”一起成为了中国知名度最高、耻辱度最高的年号的话，他可能死也不会让司马炽用“永嘉”当年号了。

说起来，司马炽这孩子也是个挺不错的人。建康陷落四年后，他才呱呱坠地；出生六年以后，老爹就没了，他自此成了个孤儿。尽管如此，他却性格恬淡，不争不抢，不跟那些哥哥叔叔伯伯们掺和八王之乱的浑水，反倒是一直忠心耿耿地跟着自己的傻大哥一起。

也正是因为如此，司马炽才在杀红了眼的官兵的刀下成功存活，还被当成了一颗还有点用的棋子，在愍怀太子死后被立为皇太弟。在羊皇后想立别的宗室的时候，他还“幸运”地被推上了帝位。

“幸运”二字，之所以加上引号，是因为，在别的时候当皇帝可能是幸运，在这个时候当皇帝，那真是个天大的背锅侠。

昨天在讲刘琨的时候，我们已经把永嘉元年——司马炽做皇帝的第二年时，晋朝的惨状基本罗列一二了。为了还原下史实，我把刘琨上给司马炽的奏表摘录下来，以供诸位品评：

臣以顽蔽，志望有限，因缘际会，遂忝过任。九月末得发，道险山峻，胡寇塞路，辄以少击众，冒险而进，顿伏艰危，辛苦备尝，即日达壶口关。臣自涉州疆，目睹困乏，流移四散，十不存二，携老扶弱，不绝于路。及其在者，鬻卖妻子，生相捐弃，死亡委危，白骨横野，哀呼之声，感伤和气。群胡数万，周匝四山，动足遇掠，开目睹寇。唯有壶关，可得告籴。而此二道，九州之阴，数人当路，则百夫不敢进，公私往反，没丧者多。婴守穷城，不得薪采，耕牛既尽，又乏田器。

既逢天灾，又遭人祸。在全球气温都在骤降的公元四世纪，无论是东方的晋帝国还是西方的罗马帝国，都在内忧外患之中艰难度日。然而，罗马帝国至少还能苟延残喘到五世纪下半叶才彻底灭亡，而晋朝却连十年都撑不下去了。

如果司马炽能撑十年，那对他来说也还算是够了，实际上，他连五年都撑不了。

前面说了，司马炽有刘琨这样的大臣，这是他的幸运，但也是他的不幸。因为他只有刘琨。而在久攻不下晋阳后，匈奴汉决定绕道，直接进攻晋朝首都洛阳。

而作乱的又何止是年年南下旨在攻破洛阳的匈奴汉？西南地区，氐族人建立的成汉正在大肆攻城略地；华北未沦陷的地方，不是望风而降了刘渊，就是匪盗横行；而那个早早脚底抹油跑到建邺去的司马睿，居然在指挥士兵攻击晋朝自己的人！

而此时谁能派出去抵御敌人呢？那个牛哄哄的司马越，一听敌人来了，直接吓死了；朝中大臣只有那些会清淡的废物，又有谁能打仗？

事到临头，兵临城下，解救晋朝的居然是由活不下去的流民自己组成的“乞活军”。听听这个名字吧，乞活！这些被晋朝给逼的活不下去的流民，居然成了晋朝最后一丝希望！

然而乞活军只能帮晋朝续命，却不可能帮它改命。永嘉五年，当刘渊病逝、刘曜继位以后，改命为赵（是为前赵）的匈奴政权再次对西晋展开打击。这一次，没有乞活军的支援，硬着头皮出征的王衍被一战而擒，洛阳城坡随即告破。

而洛阳城破前，城里又是什么惨状呢？

至是饥甚，人相食，百官流亡者十八九。……帝召群臣会议，将行而警卫不备。帝抚手叹曰：「如何会无车舆！」……帝步出西掖门。至铜驰街，为盗所掠，不得进而还。

身为一国之君，在想要逃难的时候，居然没有车子坐；逃到一半，居然被拦路打劫的盗匪拦住，最后悻悻而归，成了刘曜的阶下囚！

如果说洛阳城坡之前，已经成为人间地狱的话，那么城坡之后的洛阳，就是阎罗王见了恐怕也要落泪：

曜等遂焚烧宫庙，逼辱妃后，吴王晏、竟陵王楙、尚书左仆射和郁、右仆射曹馥、尚书闾丘冲、袁粲、王绲、河南尹刘默等皆遇害，百官士庶死者三万余人。

自秦始皇统一六国以来，中原王朝所经历的最耻辱的一幕——永嘉之乱，终于在此推到顶点！

写到这里，笔者也实在无法忍心用现代汉语将这一幕人间惨剧翻译出来，因为这这折射着汉民族最屈辱、最悲情、最惨痛的一段回忆，曾经创造过灿烂文明和巨大财富的汉家王朝，被一群茹毛饮血的蛮人就这样毁于一旦！

然而，洛阳的屈辱，却依然没有惊醒晋朝的其他人。没有遭受到赵军荼毒的地方，照旧打来打去，为争一个名分而互相倾轧，丝毫不顾主上蒙尘北狩，中原板荡陆沉！

而司马炽呢？他活的还不错，因为彼时的前赵皇帝刘曜和他在洛阳时是旧相识。这个曾经被当做质子留在洛阳的匈奴皇帝，虽然对洛阳展开了血腥的屠戮，却对司马炽还挺好，和他畅聊了一番当年在洛阳的往事，而司马炽则也趁机恭维了一下刘曜，让刘曜心花怒放，不但给了他一个公爵做，还送给他一个老婆，以补自己纵兵把司马炽老婆们奸杀的过失。

按理说，司马炽不是低不下头来的人，刘曜也不那么想杀他，没准这俩人能成为司马炽他爷爷和刘禅那样的关系。然而，司马炽不是刘禅，刘曜也不是司马昭。蛮人就是蛮人，永远改不了自己的土性。

不久，刘曜就起了戏弄司马炽的心思，让他穿着仆人的衣服在自己的国宴上当服务员。阶下的晋朝老臣见皇帝被凌辱至此，全都潸然泪下。刘曜大怒，立刻处死了所有哭泣的晋臣，又在当夜毒死了司马炽。

司马炽死的时候，不知道有没有说过“此地乐，不思洛”这样的话。说过的话，也许还能保一命。

司马炽死了，但是西晋还没完。西晋王朝的正式落幕，还要等到五年后，汉人的另一座古都长安陷落才算结束。而那，就是我们明天的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