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深秋去良渚遗址,站在莫角山宫殿基址前看工作人员清理河道遗迹,耳边导游正说 “这就是大禹治水的实物证据”。当时旁边一位戴眼镜的老先生突然冷笑,说 “差着上千年呢,这是把良渚的功劳安给大禹”。后来才知道,这正是人大教授们争论的焦点 —— 用良渚考古说大禹治水建夏朝,逻辑上根本站不住脚,甚至被直指 “移花接木”。
说实话,刚听见这说法我还挺懵的。毕竟从小课本里就写着大禹治水定九州,《史记》里把他治水路数写得明明白白:“随山刊木,奠高山大川”。而且良渚那水利系统确实震撼,11 条水坝组成的网络比都江堰早两千年,能挡能排,说是 “治水范本” 绝不为过。可那位老先生甩来一句 “良渚衰亡时,夏朝还没影呢”,倒让我想起后来查的碳十四数据 —— 良渚文化在公元前 2300 年左右达到顶峰,公元前 2000 年就突然消失了,而学界推测的夏朝起始,最早也得公元前 2070 年,这时间线确实对不上。
你别说,把良渚和大禹绑在一起的说法,最早还真不是普通人瞎联想。2002 年保利博物馆买了个叫 “豳公盨” 的青铜器,上面铭文写着 “天命禹敷土,堕山濬川”,和《尚书》里的记载几乎一样,当时学界都沸腾了,说这是大禹存在的铁证。后来良渚水利一挖出来,有人就顺着往下说:你看,大禹治水不是神话,良渚这不就有实证吗?甚至还有人说良渚就是夏文化的源头。
但人大历史系那位教授在讲座里直接戳破了这层窗户纸。他说这就像把明清的故宫,当成秦始皇阿房宫的证据,犯了 “时空错位” 的毛病。首先治水地点对不上,《诗经》《史记》里的大禹治水,全是围绕黄河、淮河流域,“导河积石,至于龙门”,没一句提过长江下游的太湖流域。良渚的水坝明明是管太湖平原的洪水,怎么就成了黄河治水的佐证?这不是移花接木是什么?
更关键的是文化断层。我在良渚博物院看那些玉器,神人兽面纹、玉琮的样式,和后来二里头遗址出土的夏代陶器、青铜器压根不是一个路子。教授说,良渚文化消失后,长江下游出现了文化空白期,直到几百年后才再有新的文明兴起,和夏朝的文化序列完全接不上。就像你不能说商朝的甲骨文,是夏朝人写的,这道理其实特简单。
其实吧,大禹的传说本身就带着浓浓的神话味儿。清华简里写 “古禹降,敷土,堕山,划川”,用的是 “降” 字,说明在古人眼里禹可能都不是凡人。还有《山海经》里说他爹鲧偷 “息壤” 治水,息壤能自己生长,这明显是神话情节。人大教授说,古人造这个神话,是为了给夏朝的 “正统性” 找依据 —— 你看,我们的祖先能治服洪水、划定九州,建立王朝天经地义。可要是把良渚这真实的考古发现,硬塞进神话的框架里,反而把史实和传说都搞乱了。
我后来翻资料才发现,这事儿争论早不是一天两天了。20 世纪初疑古学派就说大禹是 “神话人物”,直到秦公簋、叔夷镈这些带铭文的青铜器出土,才证明春秋时期就有人信大禹的故事。但 “有这个传说” 和 “传说属实” 是两码事啊。就像现在也有很多关于明朝的传说,但没人会把清朝的文物算到明朝头上。
有意思的是,良渚自己的 “故事” 其实比附会大禹精彩多了。考古队在水坝遗址里发现过碳化的稻谷,还有用来夯土的木头,能想象出几千年前先民们扛着工具修水坝的样子。他们没有 “天命” 加持,就是靠着经验和协作,建起了当时世界上最复杂的水利系统。把这些真实的智慧,非要安给一个传说中的人物,反而辜负了良渚先民的创造力。
前阵子再看那位人大教授的访谈,他说最怕的就是 “考古搭台,神话唱戏”。良渚申遗成功,靠的是它本身的文明高度,而不是和大禹扯上关系。夏朝是否存在,需要二里头那样的遗址去佐证;大禹传说的价值,在于它承载了古人对 “治水安邦” 的向往。硬把两者绑在一起,既委屈了良渚,也曲解了传说。
真的,现在再想起良渚的水坝遗址,我更愿意想象那些无名先民的身影。他们没留下名字,没留下传说,却用泥土和石头,在江南水乡写下了真实的文明篇章。比起把功劳算给神话里的大禹,承认这些真实存在过的智慧,或许才是对历史最基本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