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武宗时期所谓的“会昌中兴”,其中重要的一件事就是“会昌伐叛”——剿灭了刘氏父子的割据势力,重新把昭义镇收回到中央手里。要理解这场收复,先得知道昭义有多重要。
昭义镇下辖泽、潞、邢、洺、磁五州,处在河北与山西之间,是连通关中与关东的咽喉要道。长期以来,昭义既是朝廷平定河朔(北方)动乱的前沿阵地,也是控制北方局势的关键,地理位置举足轻重。按理说,昭义一向由朝廷直接任命节度使并保持忠诚,为什么会走向割据?这要从刘悟说起。
刘悟原是淄青节度使李师道手下的兵马使。朝廷平定淄青叛乱时,刘悟突然反水,杀了李师道父子,立了大功。从叛臣变成功臣,按常规他该接管淄青,但唐宪宗采取了调动节度使的办法,把刘悟调到兵少地小的义成节度。那时的朝廷强势,刘悟顾忌权势,不敢造次,选择低调忍耐。
局势很快改变。唐穆宗即位后,河朔三镇旧患复燃,朝廷怕刘悟会被裹挟,于是把他调到地位更重要的昭义,想把他放远一点、看得更紧。表面上看这是权宜之计,实际上却为昭义日后割据种下隐患。
到昭义后,刘悟与驻地的监军刘承偕发生冲突。监军通常被视为皇帝在地方的代表,地位很高;而刘悟手握兵权,瞧不起监军的指挥。两人矛盾激化,刘承偕被逼回长安报怨。唐穆宗讨不到面子,为了安抚刘悟,竟把监军放逐出京。朝廷对刘悟的纵容让他认为中央软弱,逐渐越发嚣张,吸纳朝廷不满者和罪犯,势力膨胀。朝廷选择视而不见,给了刘悟进一步坐大的机会。
四年后,刘悟去世,按惯例他写信请求让儿子刘从谏继任。朝中有人反对,但在权钱交易和政治妥协下,刘从谏最后以“遥领+留后”的形式掌握实际权力,随后转正成为昭义节度使。刘从谏擅长经商与敛财,垄断马匹、盐、铜铁和高利贷,用钱收买朝臣,建立起庞大的利益网络。他与朝中权贵关系暧昧,也得罪了另一派显贵仇士良。
后来政变(甘露之变)中,刘从谏原本靠近的一批朝中人物被肃清,他与仇士良的矛盾公开化。一次他献给唐武宗一匹九尺高的宝马,被皇帝拒绝——这成了导火索,刘从谏一气之下竟把宝马杀死,此后他与朝廷的关系彻底破裂。害怕朝廷动真格会灭族,他病怏怏地忧心忡忡,临终前希望把节度使传给家族。因众多儿子年幼,他最终把权力安排给侄子刘稹。
刘从谏去世后,刘稹公然不发丧,反而以刘从谏名义挟制朝廷:不让使者接触,阻挠朝廷查验,最后更逼迫监军在灵堂上为他举行接任仪式,公然自立。这种公然挑战中央的做法,使长安震怒。唐武宗下令讨伐,宰相李德裕主张用武力剿灭叛乱。于是“会昌伐叛”正式开始。
但平叛并非易事。起初调动的各路军队行动迟缓、互有怨言,叛军反而攻破多处营寨,情势一度对朝廷不利。河东、潞州等地也出现兵变,且与刘稹有勾结,局面险象环生。就在关键时刻,李德裕展现其政治与军事才能:他调整战术,优先解决河东之乱,集中兵力围困潞州,同时对洺州施压策反守将。
这一系列操作迅速奏效。河东叛乱被平定,石雄等将领接连攻破刘稹的要塞,洺州守将投降,邢州与磁州也相继失陷。刘稹失去东面三州,只剩泽、潞两州,军心动摇。内部出现分裂,刘稹最信任的将领郭谊、王协在压力下投降并秘密谋刺刘稹,随后在一次宴会中将其杀害,并大肆屠灭刘家人,连婴儿也未放过。事后石雄进城,按李德裕命令清算通敌官员,郭谊、王协等叛将被押回京城斩首。刘家的势力彻底被铲除,昭义回归朝廷统治。
从这个故事可以看出,藩镇割据并非纯粹是某一家族的“野心”那样简单。下面是几点思考:
第一,藩镇形成了一个独立于中央的利益体系。节度使掌握地方的财政、人事和军权,就像一个小朝廷。中央与这些地方势力之间长期存在利益冲突,这种结构本身就为割据埋下隐患。
第二,宦官势力的兴起改变了权力平衡。皇帝倚重宦官以制衡士族与藩镇,这打破了原有的二元制衡,使得地方势力更易与中央发生对抗。刘从谏的行为,表面上自称忠君,实质上是在为维护自身利益与地方权力而斗争。
第三,庶族与军权的结合给了非豪门出身的家族上升的机会。对于出身庶族的刘家来说,地方军权是他们改变命运的唯一通道。一旦中央对地方控制衰弱,就极易导致分裂与割据。
总体而言,会昌伐叛既是一次军事收复,也是一次制度与权力博弈的结果:它暴露了中央与地方、宦官与士族、军权与文治之间长期存在的矛盾;而剿灭刘家则是朝廷在特定历史条件下对地方割据势力一次强力回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