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汉的皇帝崇尚方术,迷信所谓祥瑞。青铜器的出土,有时被认为是祥瑞的一种。汉武帝时在汾阴掘获铜鼎,鼎大异于众鼎,文镂无款识。一班阿谀取宠的臣子大加鼓吹,形容作“天祚有德”的祥瑞。武帝以鼎荐于宗庙,还特作了《景星歌》,列为《郊祀歌》十九章之一。从现代的考古知识看,武帝时发现的其实是一件春秋时期的晋鼎。
到西汉晚期宣帝的时候,在美阳又发现铜鼎,上献到朝廷。许多朝臣主张援武帝的旧例,以鼎荐见于宗庙,只有京兆尹张敞反对。张敞通习古文字,他对鼎上的铭文做了考释,指出鼎是周朝一个叫尸臣的大臣受到王的赏赐,“大臣子孙刻铭其先功,藏之于宫庙”,不宜荐于宗庙。他列举的理由确凿有力,揭穿了以得鼎为祥瑞的谬说,荐鼎的计划不得不中止。张敞是史书记载中最早读释金文的学者。从那时以后,金文的考释研究历代不绝,至北宋更为盛行。
金文是青铜器上的铭识,所以研究金文必须对青铜器本身有基本的知识。
铜是古人最早发现和使用的金属之一。人们一开始是利用在自然界小量存在的天然铜,然后发明从矿石冶炼出铜的技术。首先用的是未有意掺入其他金属的纯铜,通称红铜。经过长时期实践,才知道在铜中加入一定比例的锡能提高硬度、降低熔点,这种含锡的铜基合金就是这里说的青铜。近年甘肃东乡县出土的一柄青铜刀,年代约当公元前3000年,可见青铜器在我国有久远的历史。
中国古代青铜冶铸业异常发达,青铜器种类繁多。学习金文,应当记住各种器物的名称。大致说来,古代青铜器有下面十类:
(一)烹炊器:鼎、鬲(lì)、甗(yǎn)等。
(二)设食器:簋、盨(xǔ) 、簠(fǔ)、敦(duì)、盂、豆等。
(三)酒器:尊、卣yǒu、方彝、罍、瓿(bù)、壶、觚、爵、觯 (zhì) 、角、斝(jiǎ)、觥(gong)、盉(hé) 等。
(四)水器:盘、匜(yí)、缶、鉴等。
(五)乐器:钟、鎛、铙、鼓、錞(chún)于等。
(六)兵器:戈、戟、矛、铍(pī)、剑、刀、殳(shū )、钺、镞、盾饰、胄等。
(七)车马器:銮、軎(wèi)、镳、衔、当卢、马冠等。
(八)工具:斧、锛、凿、削、锯、铲、臿(chā)、镢、镰、鎒等。
(九)度量衡:尺、量、权、衡杆等。
(十)杂器:镜、带钩、灯、建筑饰件、棺椁饰件等。
青铜器的研究除注意铭文外,必须兼顾器物形制、纹饰、组合、工艺,以及出土情况等,考虑才能全面。
金文从北宋时起即有专书著录。现在我们能看到的材料,以原物和著录合计,数已逾万。仅以建国以来正式发表的有铭青铜器而论,也有1000多件。其中不少是长篇巨制,前人以之与《尚书》相比,有很宝贵的价值。不过,解放以前流传的器物,由于当时的历史情况,有不少伪器混杂其间,需要细心鉴别。青铜器价格很高,有的伪器做得相当巧妙,不容易识破,事实上一些著名收藏家也受过欺骗,各种著录常不免收入赝鼎。对于现在只存在拓本或者摹本,没有原器可资观察的器物,更应注意辨别真假。
最有名的一件伪器,是所谓晋侯盘。这件盘伪造的时间较早,1870年由北京一处王府流到英国。英人蒲舍尔把它著录在他编写的《中国美术》第1卷中,因而在外国称为蒲舍尔氏盘。这件盘形制很大,直径三十三又四分之一英寸,高十又四分之一英寸,腹外有嵌金银的饕餮 纹,内底有550个字的长篇铭文。如果盘是真的,这就是所有金文中最长的一篇了。可惜连盘带字完全是假造的,国内外都有学者做过正确的鉴定。这件著名伪器,收藏的博物馆早已不陈列了,其实从研究伪作青铜器的历史来说,它还是很有价值的。
晋侯盘字、器皆伪,比较容易鉴定。有些伪器是用真的残片拼合, 或在真器上加做假字,或把短的真铭加长,狡狯的手法很多。近年出土的青铜器,个别也有伪造的。前几年曾看到南方出土的一整坑青铜器,全都是元代仿造的假古董。最近又见到一柄出土的剑,仔细观察, 确定器真而铭假,估计是古董商埋藏地下借以做锈的。所以即使是出于地下,也不能一概信以为真。
青铜器上出现铭文,现有最早的例子属于商代前期。这个时期的器物大都是薄胎的,花纹多为带状,没有衬地的纹饰。鼎、鬲等的足是锥形的,爵、斝是平底。已经发现的铭文只有很少几件,而且都限于两三字。
商代晚期的青铜器,器胎变厚,花纹日趋繁缛,器种也显著增多了。铭文一般仍很简短,有的只记器主的族氏或名字,如“戈”“亚羌”“妇好”“子妥",有的记所祭祀先人的称号,如“祖甲”“父乙“后母戊”。复杂一点的兼记上述两者,如“咸,父乙","咸”是器主族氏,“父乙” 是所祭的先人。
这种简短铭文里的族氏的字,每每写得很象形,比如“象”字很像站立的象,有翘起的长鼻;“鱼”字的鳞鳍,“马”字的尾鬣,都清楚地表现出来。这只是为了把族氏突出出来而写的一种“美术字”,并不是原始的象形文字,也不能作为文字画来理解。
还应该说明,这种简短形式的铭文不是商代特有的。过去罗振玉的《殷文存》、王辰的《续殷文存》中,都以此为商器的标准,这是不妥当的。现在看来,这种形式的铭文在西周前期还很流行,甚至到春秋初年还有个别的例子。
商代晚期也有比较长的铭文,但未超过50字,其字体、文例都接近甲骨文。以故宫博物院收藏的四祀
其卣为例,卣上有三处铭文,盖和内底均有“亚獏,父丁”,“亚獏”是器主族氏,“父丁”是所祭先人;另外,在卣底圈足内有铭42 字(图10), 记载商王祭祀文武帝乙和
其受王赏赐的事迹。文武帝乙就是帝辛的父亲帝乙,这件卣作于帝辛四年,是珍贵的标准器。
西周前期(周武王到昭王)的器物,各方面都直接继承商代的传统,大多花纹繁丽,制作精美。这时铭文逐渐加长,字的笔画多有显著的“波磔”,气势浑厚。武王时的铭文很少,近年在陕西临潼发现的利簋,记述武王在牧野之战获胜的经过,与《尚书》《逸周书》吻合无 间。其他如记周公东征丰伯薄姑的
方鼎(图11), 记分封卫康叔的沫司徒
簋,记昭王南征的“安州六器”等,多可与文献对照,不胜枚举。
西周中期(穆王到夷王)和晚期(厉王到幽王)的青铜器,纹饰渐趋简朴,铭文则更多长篇。迄今发现字数最多的一篇金文,是西周晚期的毛公鼎,有497字,现在台湾收藏。西周中晚期属于册命性质的铭文较多,叙述周王对臣属的封赏,对研究官制和等级制度很有意义。这一类金文多有固定格式,文字也多规整。同时有关社会经济的材料也比较多,如记土地交易的格伯簋、卫鼎,记土地转让的散氏盘之类,都十分重要。记载战事的也不少,例如翏生盨、禹鼎等记与淮夷的战争,多友鼎、虢季子白盘、不其簋等记与玁狁的战争,无不是宝贵材料。从数量来说,这乃是金文的极盛时期。
西周末年,有些铭文的字体开始有新的变化。虢季子白盘最值得注意,其文字方整,在风格上开后来秦人文字的端绪。古书载,周宣王时有太史籀作《史籀》15 篇,《说文》的籀文即以此得名。现在学者都认为籀文近于秦人文字,所以虢季子白盘的字体有可能就是与《史籀》同样的文字。
作器者多为周朝大臣官吏,是西周青铜器的特点。诸侯国的金文较少,特别是缺乏长篇的。到西周覆亡、周王室东迁以后,朝廷势力衰落,诸侯的器物逐渐增多,从而青铜器的地方性日益加强。有些地方出土的金文,字形诡异,文句也不易索解。总的来说,春秋时期的青铜器 以晋、郑、齐、楚等大国的最为重要,其中晋国在字形演变和器形的发展上都较为先进。春秋晚年,南方的徐、吴、越、楚等国青铜工艺突飞猛进,生产出有很高艺术水平的器物,铭文也规整美观,用韵精严。
春秋中期起,青铜器义盛行繁缛富丽的装饰,嵌错红铜或金银的技巧也流行起来。文字的形体逐渐变长。在北方晋国出现一种特殊字体,笔画头尖腹肥,形似蝌蚪,可能就是汉晋人说的“科斗文”,如河南辉县出土的智君子鉴铭文(图12)。南方则常见笔画细而首末如一的字体,还有一种以鸟形作为附加装饰的,称为鸟书(图13)。与此同时,西方的秦国继承《史籀》的统绪,形成自己另一种字体。这种字体分歧的局面,是那时诸侯分立的政治经济条件所造成的。
战国前期基本上是春秋晚期的继续。1977年在湖北随县擂鼓墩发现的青铜器属于这一时期。出土于擂鼓墩1号大墓的这批青铜器,一共有140 件(兵器未计在内)。最重要的是一套有架的编钟,计有钟64件,每件上都有关于乐律的铭文。把各件钟的铭文合计在一起,约2800 字。根据铭文研究,这座墓下葬于公元前433 年,死者是曾侯,多数学者认为即文献中的随侯。随国的青铜器是著名的,汉宣帝时曾“为随侯剑、宝玉、宝璧、周康宝鼎立四祠于未央宫中”,见《汉书·郊祀志》。
战国中晚期,青铜器的装饰再趋简朴,崇尚素面的器物,铭文也衰落了。这个时期,除少数重器,如河北平山出土的中山王鼎、壶等外, 所谓“物勒工名”的格式占了主要地位,只记制器的工匠和督造的官吏,字体也多草率。以前文字大多是铸成的,这时则以刻的为主。西方秦国的字体,和东方六国的“古文”相对立,六国字体彼此也有差别,这些问题在下面还要谈到。不过,列国之间的影响也是很强烈的,到战国末,青铜器的统一倾向巳经充分表现出来了。
秦代短暂,留下的金文种数不多,常见的是量、权上秦统一度量衡的诏书。秦代青铜器是战国晚期秦器的继续,而汉初的器物,包括铭文的字体、格式,又是在秦器的基础上发展的。有的青铜器研究者把范围下延到汉代,对铜镜的研究还可以延长到唐以后。
金文的内容多种多样,但最重要而与研究古史有密切关系的,主要是下列各种:
首先是关于分封的铭文。如传河南浚县出土的沫司徒
簋(《商周彝器通考》附图二五九),铭文开头记载“王来伐商邑,
(诞)令康侯鄙于卫”。“鄙”训为“居”,“鄙于卫”即居于卫。铭文所记与《左传》定公四年讲的周成王封康叔,“命以《康诰》而封于殷虚”,是相应的。
另一件记述分封的西周前期青铜器,是1954年在江苏丹徒烟墩山出土的宜侯夨簋(《商周金文录遗》167)。铭中详记周王赐予宜侯的物品以及授土、授民的数字,对了解当时的“封建”制度很有帮助。
很多青铜器是为纪念器主的功绩而制作的,其铭文一般要记载器主在什么事情上有功,因而得到君上的褒赏。能称功邀赏的事项很多,不一定限于战功。
著名的武王时器天亡簋(《商周彝器通考》附图二九八),清道光末年与毛公鼎同时出土于陕西岐山。簋铭叙述器主在武王祭祀文王时助祭,得到王的褒奖,因而铸器。类似的由于在王左右执事而得赏赐的事例,还有许多。
器主执事的种类不同,所得的赐予也因事而异。如公姞鬲(《美帝国主义劫掠的我国殷周铜器集录》A128)铭云:
惟十又二月既生霸,子仲渔□池,天君蔑公姞
,使锡公姞鱼三百,拜稽首,对扬天君休,用作
鼎。
公姞是一个女子,因有功而得到三百条鱼的赏赐。考虑到当时是周历十二月,即夏历十月,天气已经转寒,鱼是不易获得的珍品。以鱼作为赐品,在金文中是较稀见的。
1967年陕西长安新旺村出土西周中期器逋盂(《考古》1977年第1期),铭有“格姒后寮女寮奚”等语,我以为是记为内宫选取侍女之事,与常见的金文很不相同。由此可见金文的变化很多,不可一概而论。
有关战争的金文,数量很多,也很有价值。上节已提到,1976年在陕西临潼出土的利簋,铭载武王征商,战胜纣王的日子是甲子,与《尚书》《逸周书》等文献记载完全相合。据《逸周书·世俘篇》,甲子日“太公望命御方来。丁卯,望至,告以馘俘。戊辰,王遂御循追祀文王,时日王立政,吕他命伐越戏方。千申,荒新至,告以馘俘,侯来命伐靡集于陈。辛巳,至,告以馘俘。甲申,百弇以虎贲誓命伐卫,告以馘俘”。利簋云:“辛未,王在阑
,锡有事利金。”辛未是甲子以后的第七天,即武王立政后第三天。当时整个战事尚未结束,所以次日壬申又命侯来伐陈。这件青铜器的珍异,可以想见。
尹吉甫是周宣王时的名臣,《诗·大雅》里《崧高》《烝民》等篇是他的作品。兮甲盘(《商周彝器通考》附图八三九)器主兮伯吉父很可能就是尹吉甫。盘铭云兮甲从王征伐玁狁,有所斩获,王赐兮甲车马,并命他管理成周四方诸侯以至淮夷的委积。杨树达先生《积微居金文说》认为:“读此铭而周室当时政治之窳败,军纪之废坏,可以见矣。王伐玁狁,而特命兮甲征求成周各国诸侯乃至淮夷之委积者,臣民夷人皆匿藏其贮积,不肯委输也。何以不肯委输?以暴吏之横征,军人之劫夺也。”这一类金文对探讨西周晚期的政治经济形势有很重要的意义。
1980年陕西长安下泉村发现的多友鼎,也是记周朝与玁狁的战争的。鼎铭22行,278字,详述玁狁侵伐京师,王命武公追击,武公于是令多友率领兵车西追。经过几次交战,所俘战车即在127辆以上,可见战争的规模。这暗示我们,玁狁虽系戎人,并不仅仅是游牧骑射,而是有较高文化的少数民族。
春秋时的庚壶(《商周金文录遗》232),铭记齐灵公时的一次战役,其中说:“齐三军围□,冉子执鼓,庚人门(意为攻门)之,执诸,献于灵公之所,公曰:‘勇!勇!’”描写生动,语言颇近于《左传》。河北平山出土的战国时器中山王鼎和方壶,描述中山伐燕的战役,谈到中山相邦司马赒“亲率三军之众,以征不义之邦,奋桴振铎,辟启封疆,方数百里,列城数十,克敌大邦”,文体则类似《战国策》《史记》。
古人认为祭祀与战争是国之大事。关于祭祀的金文,为数也不少。例如商周之际的我方鼎(图14)(《善斋吉金录·礼二》39页):
惟十月又一月丁亥,我作御,
祖乙妣乙、祖已妣癸,
(诞)礿
,二女咸服,遣福二□、贝五朋,用作父已宝
彝。亚若。
“十月又一月”即十一月。“御”义为祀,“
”是血祭,“礿
”也是祭名。在祭祀时有二女服侍,祀后得到胙肉和贝的赏赐。这一类金文可用以考证古礼。
周王或诸侯任命臣下,或增授官爵,都要举行册命,受命的人每每铸作青铜器,详载册命的经过,以为纪念。金文叙述册命的很多,最详尽的可以颂鼎和膳夫山鼎为例。如膳夫山鼎(《文物》1965年第7期)铭所云,周王在周图室,由南宫乎引膳夫山入门,站立在中廷,面向北。王命史
宣读册书,命山管理饮献人等事,赐给他玄衣等规定的舆服。山拜谢,接过册书,然后退出,进献觐璋作为报答。这一套仪注和《尚书》《左传》《周礼》《仪礼》等古籍所述,基本是一致的。
由册命金文可以推知当时的舆服制度,即与一定的官爵相应的服饰和车马等项。这是古代社会等级的鲜明表现。
与土地关系有关的金文,历来很受学者重视,但其中有一些问题,还有待深入研究讨论。由于这一类金文有好多共同的术语,互相比较有利于做出正确的解释。
近年这方面最重要的发现无疑是1975年陕西岐山董家村发现的卫盉和两件卫鼎[《陕西出土商周青铜器(一)》一七二至一七四]。卫在器铭中又称“裘卫”,是周朝掌管皮裘生产的官,相当《周礼》的司裘。铭文分别叙述矩伯与他的三次交易,有的是以土地与土地交换,有的则是以土地或土地上的产品与裘卫的毛裘皮革交换。卫盉的铭文说:
惟三年三月既生霸壬寅,王爯旂于丰。矩伯庶人取觐璋于裘卫,才八十朋,厥价其舍田十田。矩或取赤虎两、麀贲两、贲
一,才甘朋,其舍田三田……
西周时,王举行大阅一类典礼要建起大旗,来与会的诸侯群臣都要觐见,因而矩伯向裘卫取得几种朝觐时候必需的物品。觐璋已见于前述膳夫山鼎,是一种礼玉,两张赤色的虎皮是陪衬觐璋的皮币。虎皮、牝鹿皮饰和有文饰的蔽膝三样,都是裘卫掌管的皮制品。觐璋的价格是贝币八十朋,折合十田;三项皮制品的价格是贝币二十朋,折合三田。这确切证明,土地在那时已可转让,而且有了以货币计算的价格。裘卫青铜器的发现,对我们研究古代经济史有深远的影响。
涉及土地制度的金文,还可举出师永盂、格伯簋、大簋、散氏盘等等,都是非常重要的材料。
叙述法律事务的金文也很重要。最著名的例子应推曶鼎,其间一段最为难解,可惜限于篇幅,在此不能详述。
岐山董家村出土的训匜[《陕西出土商周青铜器(一)》二○七],时代是西周晚期偏早,器盖联铭,计157字。铭文记述伯扬父宣判牧牛的罪状,说他和官长争讼,违背了誓言,应打一千鞭,并施墨刑,现予轻减,赦免五百鞭,其余改罚金三百锾。牧牛重新立了誓言,缴了罚金。文中反映的制度和法律规定,都与《周礼》等文献一致。
两件联铭的琱生簋(《两周金文辞大系》一三三、一三五),既涉及仆庸土田的问题,又与法律事务有关。我们的意见是簋铭所述为周、召两采邑间的纠纷,其地理背景即在陕西的周原。铭中的召伯虎,就是古书中的召穆公,是众所周知的。
另有相当一部分青铜器,是古人专为嫁女而作,叫作媵器。媵器的种类,以洗沐用的盘、匜为最多。其中也有长铭的,如1955年安徽寿县出土的蔡侯申盘(《寿县蔡侯墓出土遗物》图版参捌),是蔡昭侯元年(前518)为大孟姬嫁与吴王所作,铭文可以说明当时蔡、吴两国的政治关系。
又如晋公
(《三代吉金文存》18,13,3),是晋公嫁女于楚所作。作器的晋君,前人多以为是晋定公,我则主张依吴闿生氏之说,定为晋平公。平公以女嫁楚,事见《左传》昭公四至五年。据载,楚灵王派遣椒举请婚于晋,平公许婚,第二年平公亲自送女到邢丘地方。晋楚争霸是春秋史事的重要关节,这次联姻也有明显的政治背景。
不少文献提到古人在器物上有箴诫性的铭文,如《大戴礼记·武王践阼》篇就记载了一些例子。不过,在出土的青铜器上却找不到这种性质的铭文。过去曾著录一件“取它人之善鼎”,罗振玉以为是箴的佳例,已有学者指出“取它人”是人名,“善(膳)鼎”是一词,不能读成“取他人之善”。近年在山东莒县发现一柄东周铜剑,有吉语八字,与一般铭文体例不同。看来箴诫性的铭文是存在的,只是为数较少罢了。
最后应附带谈一下铜镜的铭文。现在知道,直到秦代的镜上面还没有发现过文字。以前梁上椿《岩窟藏镜》说战国镜已有铭文,是把一些镜的年代定早了。我看见过一面有四字铭文的四山镜,其地纹较粗,时代应划为汉初。安徽寿县一带出土的蟠螭纹镜(图15),不少有文字,其中有避汉淮南王刘长讳的,年代也是汉初。这种镜铭都是篆书,如:
大乐贵富,千秋万岁,宜酒食。
大乐未央,长相思,慎毋相忘。
大乐贵富,得所好,千秋万岁,延年益寿。
相思愿毋绝,愁思悲,顾见怨,君不说(悦)。
两汉以下镜铭都有较高的文学价值,汉初的蟠螭镜是其最早的实例。
来源:《李学勤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