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87年,长安城的未央宫笼罩在悲伤中。70岁的汉武帝躺在病榻上,看着身边年仅8岁的太子刘弗陵,留下了最后一道诏书:恢复民力,停止征战。这个在位54年的皇帝,一生都在“打”与“停”、“放”与“收”之间拉扯。
后世说起汉武帝,总爱用“雄才大略”四个字概括,但翻开《史记》《汉书》,会发现他的故事里藏着太多矛盾:他让汉朝疆域扩大一倍,却让天下户口减半;他尊奉儒学,却用酷法杀了数万大臣;他派张骞通西域,打通丝绸之路,却也因求仙问道耗空国库。
如何看待汉武帝?或许不能简单用“好”或“坏”评判。看懂他做的这5件事,才能明白他为何是中国历史上最复杂的皇帝——他的每一步,都在改写古代中国的走向。
【01】
➮ 对匈奴:打了44年的仗,到底值不值?
汉武帝继位前,汉朝对匈奴一直是“忍”。刘邦被匈奴围在白登,靠送礼才脱身;吕后被匈奴单于写信羞辱,只能回信说“我老了,配不上您”;文景两朝,每年送钱送粮送女人,换来的只是暂时的和平。
公元前133年,22岁的汉武帝不想再忍了。他派30万大军埋伏在马邑,想诱杀匈奴单于,可惜计划败露。从此,汉匈战争全面爆发。这一打,就是44年。
他重用卫青、霍去病,打出了汉朝最扬眉吐气的战绩:
①公元前127年,卫青收复河南地(今河套平原),汉朝第一次在匈奴腹地建立朔方郡,《汉书》记载“斥逐匈奴,北至燕、代,南抵朔方,缮故塞,起新郡”;
②公元前121年,霍去病出陇西,六天转战五国,杀匈奴小王三人,俘虏王子、相国等百余人,匈奴唱着“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西迁;
③公元前119年,卫青、霍去病各带5万骑兵,深入漠北,霍去病封狼居胥山(今蒙古国境内),匈奴单于远逃,从此“漠南无王庭”。
但胜利的代价大到惊人:汉朝人口从3000万降到1500万,《史记·平准书》说“海内虚耗,户口减半”;为了凑军费,汉武帝把盐铁收归国有,卖爵位换钱,甚至让犯人交钱免罪,“民多破产,流散道路”。
有人说他穷兵黩武,可换个角度看:正是这44年的战争,让匈奴从“随时能打进长城”的威胁,变成了“不敢近汉边”的弱旅。后来汉宣帝时,匈奴呼韩邪单于主动来朝称臣,靠的正是汉武帝打下的基础。
【02】
➮ 削诸侯:推恩令有多狠?不费一兵一卒拆了藩王的根
汉武帝继位时,汉朝还有个大麻烦:同姓诸侯。刘邦当年封了一堆刘姓王,结果景帝时爆发“七国之乱”,虽然平定了,诸侯势力仍在——有的王国占地千里,有自己的军队、货币,比中央还富。
大臣主父偃给汉武帝出了个主意:推恩令。简单说就是:以前诸侯的土地只传长子,现在所有儿子都能分一块。
这招看起来是“恩”,实则是“杀”。比如一个王国原本有1000里地,大王有5个儿子,分完后每个儿子只能得200里,再传到下一代,每个孙子只能得40里。几代之后,诸侯就成了“富家翁”,再也没能力对抗中央。
《汉书·主父偃传》记载,推恩令颁布后,“藩国始分,而子弟毕侯矣”——不用打仗,不用杀人,诸侯的土地自动变成朝廷的郡县。到汉武帝晚年,诸侯国的面积只剩汉初的1/10,再也掀不起风浪。
更绝的是“酎金夺爵”。汉朝规定,每年祭祀时,诸侯要献黄金(酎金)助祭。汉武帝找了个由头,说诸侯献的黄金成色不足,一下子削了106个列侯的爵位(占当时列侯的一半)。《史记·高祖功臣侯者年表》里说,汉初的143个功臣侯,到汉武帝时只剩5个,剩下的不是被夺爵,就是绝后。
通过这两招,汉武帝彻底解决了“诸侯尾大不掉”的问题,让中央集权达到前所未有的程度。后来的唐宋明清,都沿用这套思路——地方权力再大,也大不过中央。
【03】
➮ 尊儒术:他真的信孔子吗?一半是信仰,一半是工具
公元前134年,汉武帝下诏求贤,董仲舒献上“天人三策”,建议“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从此,儒家思想成了汉朝的“官方教材”。
但汉武帝真的是儒家信徒吗?看他做的事就知道:
①他重用的大臣,卫青、霍去病是武将,张汤、杜周是酷吏(法家),桑弘羊是经济学家(重商),真正的儒家学者(如董仲舒)反而没当过大官;
②他治国用的是“酷法”:盗铸钱者死罪,私藏兵器者死罪,甚至连大臣说错话都可能被杀。《史记·酷吏列传》里的10个酷吏,有8个是汉武帝时期的,杀的人加起来有几十万;
③他自己的行为也和儒家“仁政”背道而驰:为了求仙,他派数千人入海找蓬莱;为了建宫殿,他把百姓迁到长安附近,耗费无数人力物力。
那他为什么还要尊儒术?因为儒家讲“君权神授”“忠孝节义”,能帮他巩固统治。老百姓学儒学,就会觉得“皇帝是天选之子,必须服从”;大臣学儒学,就会讲究“忠君”,不敢叛乱。
这种“外儒内法”的套路,被后世皇帝学了去。比如唐太宗、宋太祖,表面上尊孔崇儒,实际治国用的还是法家那套“赏罚分明”。可以说,汉武帝给古代中国的统治术定了个调:用儒家当“门面”,用法家当“里子”。
【04】
➮ 通西域:张骞走了13年,走出的不只是路,是中国的“世界观”
公元前138年,汉武帝派张骞出使西域,目的很简单:联合大月氏(今中亚一带)夹击匈奴。没人想到,这次出使会改变中国和世界的联系。
张骞的路走得太苦:刚出陇西就被匈奴抓住,一扣就是10年,匈奴给他娶了妻子,生了孩子,但他始终拿着汉朝的符节。后来他逃出来,一路向西,越过葱岭,终于找到大月氏。可大月氏已经不想打匈奴了,张骞只能返回,路上又被匈奴抓了一年,直到公元前126年才回到长安——去时100多人,回来只剩他和一个随从。
虽然没达成目的,但张骞带来了西域的消息:那里有大宛的汗血马、安息的葡萄、大夏的琉璃。汉武帝听了,眼里放光。公元前119年,他再派张骞出使西域,这次带了上万牛羊、上亿钱币,目的是“招徕西域各国”。
从此,丝绸之路打通了。汉朝的丝绸、瓷器卖到西域,西域的葡萄、苜蓿、佛教传到中原。《汉书·西域传》记载,当时西域36国,“皆遣使来朝”,汉武帝在长安修了“蛮夷邸”(外宾招待所),专门接待西域使者。
更重要的是,汉朝第一次知道:中国之外,还有这么多国家。以前人们以为“天圆地方,中国居中”,张骞之后,中原王朝开始有了“世界”的概念。后来班超经营西域、玄奘西天取经,都是沿着张骞踩出的路走的。
【05】
➮ 晚年罪己:轮台诏里的反思,比打胜仗更难得
汉武帝晚年,犯了不少错。最严重的是“巫蛊之祸”:他怀疑有人用巫术害他,派江充彻查,结果牵扯出太子刘据。刘据被迫起兵反抗,兵败自杀,皇后卫子夫也自尽,牵连被杀的有几万人,包括丞相、将军等重臣。
这时的汉朝,已经被多年征战拖得疲惫不堪。关东(函谷关以东)爆发流民起义,有的地方数千人聚在一起反抗官府。《汉书·西域传》里,搜粟都尉桑弘羊建议再派兵打西域的轮台,汉武帝却下了一道诏书,也就是著名的“轮台诏”。
诏书里,他第一次承认自己的错误:“以前我派兵打轮台,是错的。现在百姓生活困苦,当务之急是停止征战,重视农业,让百姓休养生息。”他还废除了苛法,把丞相田千秋封为“富民侯”,意思是“让百姓富裕起来”。
这道诏书太重要了。历史上的暴君,很少有认错的(比如秦始皇),而汉武帝能在晚年反思,及时调整政策,让汉朝没像秦朝那样二世而亡。后来汉昭帝、汉宣帝延续他的政策,出现了“昭宣中兴”,汉朝又撑了100多年。
【06】
➮ 读史料才懂:他是“造路者”,也是“代价支付者”
汉武帝的一生,就像在给中国“造路”:
●他打匈奴,造的是“安全之路”——让中原王朝不再受游牧民族的致命威胁;
●他削诸侯,造的是“统一之路”——让中央集权成为中国历史的主流;
●他尊儒术,造的是“思想之路”——让儒家文化成为中国的精神底色;
●他通西域,造的是“交流之路”——让中国开始融入世界。
但造路总要付出代价。他的代价是百姓的血汗:《汉书·食货志》说,汉武帝时期“力役三十倍于古,田租口赋盐铁之利二十倍于古”;是大臣的性命:他在位54年,换了13个丞相,其中3个被杀,3个自杀;是亲人的鲜血:皇后、太子、公主,都成了他权力的牺牲品。
司马迁在《史记》里评价他“有亡秦之失,而免于亡秦之祸”,说得很准。他像秦始皇一样敢想敢干,却比秦始皇多了一份“及时回头”的清醒。
今天回望汉武帝,会发现他身上藏着中国历史的一个密码:伟大的时代往往伴随着巨大的代价,雄主的功与过,从来都是一枚硬币的两面。他没给汉朝留下一个富足的天下,却给后世留下了一个更辽阔、更统一、更有韧性的中国——这或许就是他最复杂,也最让人难忘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