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643年，也就是大明崇祯十六年，风雨飘摇的京城里，发生了一件让满朝文武都大跌眼镜的事情。

崇祯皇帝做出了一个谁也想不到的决定，他竟然下令，将时任兵科都给事中的张缙彦，连升十级，直接任命为兵部尚书。

兵部尚书，这是个什么概念？这可是明朝中央六部之首，总管天下兵马钱粮，可以说是帝国的军事总管家，地位显赫，权力滔天 。能坐上这个位置的，要么是久经沙场、战功赫赫的宿将，要么是运筹帷幄、深谙兵法的谋臣。

可这个张缙彦是谁呢？我们翻开他的履历看看。他生于万历二十七年（1599年），河南新乡人，崇祯四年考中进士，之后在陕西当过知县，后来调入京城，在户部、翰林院都干过。他的履历看起来中规中矩，是个标准的文官，可怎么看都跟“兵事”二字搭不上边。朝野上下，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张缙彦“不知兵”，让他来当兵部尚书，简直就是拿国运开玩笑。

然而，崇祯皇帝心意已决。或许是当时的朝堂上，能用的人、信得过的人，实在找不出了。

此时的大明王朝，外有清军虎视眈眈，内有李自成、张献忠等农民军烽烟四起，早已是千疮百孔。崇祯帝就像一个绝望的赌徒，病急乱投医，把这副沉重的担子，压在了一个文弱书生的肩上。

就这样，张缙彦稀里糊涂地走马上任，成了大明王朝名义上的最后一任兵部尚书。

末路尚书的“无为”与“有为”

张缙彦坐上兵部尚书的宝座，屁股还没坐热，就感受到了什么叫“泰山压顶”。当时的北京城，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李自成的大顺军势如破竹，已经打到了山西，兵锋直指京师。作为兵部尚书，张缙彦本该调兵遣将，组织京城防务，向皇帝献计献策。

然而，史书上关于他在这段时期的记载，却显得异常苍白，甚至可以说是充满了争议。很多史料都评价他“打仗不行，节气全无”。他似乎并没有展现出任何扭转乾坤的军事才能。

这到底是为什么？是他真的不懂军事，能力有限？还是另有隐情？我们设身处地想一想，当时的张缙彦，面对的是一个怎样的烂摊子。朝廷没钱、没兵，人心涣散，各地的将领拥兵自重，根本不听中央号令。

他这个兵部尚书，不过是个空架子，手里根本没有可以调动的实际力量。让他去抵抗李自成的百万大军，无异于螳臂当车。

就在这种绝望的氛围中，崇祯十七年（1644年）三月，历史走到了转折点。李自成大军攻破北京城，崇祯皇帝在煤山自缢，大明王朝宣告灭亡。

国破君亡，作为朝廷重臣，张缙彦的选择是什么呢？他没有像很多忠臣烈士那样以身殉国，而是做出了一个让后人唾骂不已的决定，投降。

史料记载，他甚至和内阁首辅魏藻德一起，带头迎接李自成入城 。这种毫无气节的行为，让他背上了“贰臣”的骂名。然而，投降了李自成，也并没有给他带来好运。

李自成的大顺政权在北京仅仅维持了42天，就被吴三桂引来的清军击溃。张缙彦的好日子还没开始，就又一次面临着人生的抉择。李自成败退后，他趁乱逃回了老家河南。

此刻的张缙彦，身份极其尴尬。他是前朝的兵部尚书，又是投降过农民军的“从贼”之人。天下大乱，他该何去何从？是追随南明小朝廷，继续为朱家卖命？还是干脆投靠势头正盛的大清？这个曾经被推上高位的文人，开始了他人生中最摇摆、最投机的一段时期。

清廷的“秋后算账”

逃回老家的张缙彦，并没有就此隐居山林。他骨子里或许还是一个渴望权力、不甘寂寞的政客。在明清易代的大棋局中，他成了一个摇摆不定的“骑墙派”。

一方面，他暗中联络南明的福王政权，表示自己愿意“戴罪立功”，似乎还想继续为明朝效力。另一方面，他又通过自己过去的上司、已经投降清朝的洪承畴，向清廷暗送秋波，表达了归顺之意 。这种两面下注的做法，在那个乱世中并不少见，很多人都想为自己留条后路。但张缙彦的算盘，打得并不精明。

他的这种反复无常，让南明和清廷都对他充满了怀疑。清朝的统治者何等精明，他们需要的是忠心耿耿的臣子，而不是一个首鼠两端的投机分子。

因此，尽管张缙彦在顺治三年（1646年）左右就正式投降了清朝 但他并没有得到重用。清廷只是给了他一个山东右布政使的闲职，让他远离政治中心。

可以说，张缙彦的 投降“投晚了” 。在清军入关初期，为了笼络人心，稳定局势，清廷对主动投诚的明朝官员往往给予优待。而张缙彦在外面观望了那么久，错过了最佳的“投诚窗口期”，自然不会被清廷高看一眼。

即便如此，张缙彦还是在清朝的官场里小心翼翼地混着。但他似乎天生就不是一个安分的人。在任上，他卷入了官场党争，还干了一件最终将他推入深渊的事情。

他出钱刊刻了一本名为《无声戏》的书，这本书的内容本身没什么大问题，但在他为这本书写的一篇序言里，却用了“不死英雄”这样的字眼。

这四个字，在太平盛世可能不算什么。但在清朝初年，政治气氛高度紧张的背景下，这简直就是自己往枪口上撞。他的政敌立刻抓住把柄，向顺治皇帝上书弹劾，说他这是在标榜自己当年投降李自成是“曲线救国”，是“英雄”行为，是在“煽惑人心”，包藏祸心，图谋不轨 。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对于刚刚建立统治的清廷来说，最忌讳的就是前朝官员心怀故国，有不臣之心。“文字狱”的屠刀，就这样落到了张缙彦的头上。

顺治皇帝勃然大怒，议政王大臣会议最初的意见是“斩立决”。但顺治或许是念及他终究是投降过来的前朝高官，法外开恩，免了他一死，但给出了一个同样残酷的惩罚：没收全部家产，流放到宁古塔，永世不得入关。

顺治十八年（1661年）的春天，已经年过六旬的张缙彦，带着家眷，踏上了前往那个传说中“人间地狱”的流放之路。

从大明王朝的兵部尚书，到大清王朝的流放罪人，他的人生，画出了一个巨大而讽刺的圆圈。他将要面对的，是那个让无数人闻之色变的苦寒之地，宁古塔。

宁古塔的“逍遥”流人

一提到宁古塔，我们脑海里浮现的可能就是冰天雪地、环境恶劣、犯人过着牛马不如的生活。在清朝，流放宁古塔被认为是仅次于死刑的重罚 。无数的政治犯、文人士子被流放到这里，在绝望和苦难中死去。

然而，张缙彦的宁古塔生活，却完全颠覆了我们的想象。他似乎是历史上最“潇洒”的流放者之一。

他的排场与众不同。根据史料记载，他被流放时，竟然带了大量的图书和歌姬上路。这哪像是去受苦的，分明是搬家去度假。到了宁古塔之后，他也没有像其他犯人那样服苦役、当奴隶。他凭借着自己过去的人脉和财力，在当地过上了相当舒适的生活。

当时的宁古塔，还流放着一大批像他一样的文人官员，比如著名诗人吴兆骞、名臣之后方拱乾等人。张缙彦很快就和这些人打成一片，他们甚至组织了一个名为“七子诗会”的文学社团，定期聚会，饮酒作诗，互相唱和。

除了诗酒唱和，张缙彦还把中原的生活方式带到了这片蛮荒之地。他发现当地气候虽然寒冷，但土地肥沃，于是便将在河南老家学到的种田本事教给当地人。

他带来了中原的蔬菜种子，教大家如何耕种，极大地改善了当地的饮食结构。因为这个贡献，当地百姓对他非常尊敬，甚至在他去世后，有人将他奉为“五谷神”来祭拜。

这位曾经“不知兵”的兵部尚书，在宁古塔这片土地上，找到了自己新的价值。他似乎放下了过去的一切荣辱得失，以一种“安土敦仁”的心态，坦然接受了命运的安排。

一部《宁古塔山水记》的传世

在流放期间，张缙彦并没有沉沦，他游遍了宁古塔周边的山山水水，深入了解当地的风土人情、物产资源，并用他细腻的笔触，将所见所闻记录下来，最终写成了一部不朽的地理名著， 《宁古塔山水记》 。

这本书是整个黑龙江地区有史以来第一部山水专著和散文集。在书中，张缙彦详细描绘了宁古塔的山川地貌、河流走向、古迹遗址和风俗物产。他的记述非常详实，文笔优美，完全打破了世人对宁古塔“鸟不拉屎，人迹罕至”的刻板印象。

通过他的文字，人们第一次知道，原来这片苦寒之地，也有着壮丽的自然风光和独特的文化魅力。

《宁古塔山水记》不仅具有极高的文学价值，更是一份珍贵的史料。它为后人研究清代东北地区的历史、地理、民族和文化，提供了第一手的资料。

可以说，张缙彦以一己之力，为东北边疆的文化史书写了开创性的一笔。

康熙九年（1670年），张缙彦在宁古塔病逝，享年72岁。他被安葬在这片他生活了近十年的土地上。据说他去世时，当地不少百姓都为他落泪。

回看张缙彦的一生，我们很难用简单的“好”或“坏”来评价他。作为大明的兵部尚书，他临危受命，却无力回天，甚至变节投降，确实有亏气节。

作为一个投机者，他在明清之间摇摆，最终聪明反被聪明误，落得流放的下场。

但作为一名流人，他却在绝境中活出了另一番境界。他没有自暴自弃，而是在苦寒之地传播文化、造福一方，并为后世留下了一部宝贵的文化遗产。

从这个角度看，他又是一个值得尊敬的文化先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