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们来聊一个历史事件。公元580年5月,北周宣帝宇文赟突然去世。
次年2月,杨坚就当上皇帝,建立了隋朝。
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他能这么快完成权力交接,并不只是靠大家常说的“关陇集团支持”或者“军事镇压”那么简单。
不是说这些说法不对,而是这样看太笼统了,没有看到他当时其实处境很危险。
说白了,情况其实是反过来的:正因为他权力不稳,才要加快速度建立新王朝。
说到这里,我们要谈的其实是权力真空时期的人心变化和政治手段——如果你问这有什么意义,那么杨坚的权谋对今天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但是,通过剖析一个看似强势的政权为何在核心人物死后瞬间崩塌,我们却可以理解权力合法性的脆弱与利益分配的决定性作用。
这是不是就有现实意义了?
首先要来解释这个问题:为什么杨坚要这么急?
——这里的“急”,指的是从矫诏辅政到受禅称帝,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几乎没有犹豫。
这并非源于其雄才大略的自信,恰恰相反,是源于他内心深处巨大的恐惧。
首先,从杨坚个人的心态来看,他绝非一个一开始就成竹在胸的枭雄。
史书上记载他“性深沉”,但这更像是事成后的美化。在关键时刻,他表现得相当犹豫甚至害怕。
宣帝死后,近臣刘昉、郑译劝他辅政,他不是敏锐地抓住机会,而是“初拒不许”。
为什么?他的妻子独孤伽罗一句话点破了要害:“大事已然,骑兽之势,必不得下,勉之!”
他已经骑上了野兽,下不来了。
即便在他坐上丞相之位后,他对如何安排名器、如何驾驭部下也显得生疏。
刘昉想当大司马,郑译想当小冢宰,他不知如何处理,还是北齐旧人李德林提醒他:
“即宜作大丞相,假黄钺,都督内外诸军事。不尔,无以压众心。”
从这事上说,李德林比杨坚敏锐多了。
杨坚在整个夺位过程中,对“名器”卡得很死,始终在位置上与众人保持距离。
称帝也可以作如此观:一旦称帝,君臣名分已定,你们反我,就不是什么匡扶北周,而是造反。
而如果以上只是他个人的心理挣扎,那么他面临的现实局面则更为凶险:军事上的“镇压”背后,是赤裸裸的待价而沽。
要是真的指挥效率高、如臂使指,杨坚何至于在尉迟迥叛乱后“忧之,忘寝与食”?镇压尉迟迥的部队为何停在河阳,莫敢先进?
答案很简单:前线的将领们在观望,在待价而沽。
长史李询的密启说得直白:“大将梁士彦、宇文忻、崔弘度并受尉迟迥饷金,军中慅慅,人情大异。”
就连杨坚的老朋友宇文忻都私下对人说:“尉迥诚不足平,正恐事宁之后,更有藏弓之虑。”
说白了,前线这帮人收了尉迟迥的钱,和他通着消息,在这看你杨坚出什么价。
杨坚出的价——无论是事成后的封赏承诺,还是政治上的安全保障——肯定比尉迟迥要高,所以这帮人就“积极”起来了,就“效率高”起来了。
看过这四个方面的论据以后,你是不是也觉得,杨坚的成功更像是一次惊险的走钢丝,而非一场稳操胜券的战役?
然而,为什么这场豪赌他赢了呢?这就要说到当时整个统治集团的心态了。
真正重要的主客观因素都有。客观上,大家伙已经不关心北周的存亡了,都想捞好处。
周宣帝一咽气,权力游戏就开始了。但虽然不关心北周存亡,却没人敢当头去尝试挑战旧秩序,万一北周没有那么脆弱呢?
所以好的策略是:
有个人出头,咱们在他身后,有好处咱得着,有事他头一个死。主观上,也是关键的,是杨坚“许诺”得好。
他的身份——既是关陇军事权贵核心成员(弘农杨氏),又是独孤家的女婿,还是皇帝的岳父——让他成了那个合适的“出头人”。
他开出的价码,满足了各方势力的预期。这一点,在关陇核心家族的选择上体现得非常明显。
让我们看看那些和北周关系很深的家族是如何用脚投票的:
从宇文泰时代就与北周紧密捆绑。尉迟迥派人招揽,族长李穆却锁其使者,将书信献给杨坚。他的儿子李士荣还劝他凭借地利造反,但李穆“深拒之”,反而献给杨坚十三环金带——这是天子的服饰,直接劝进。
作为平叛元帅,他的侄子韦艺曾劝他联合尉迟迥,但韦孝宽一门站在杨坚一边。韦孝宽本人平尉迟迥,其侄韦洸跟随,另一侄子韦世康守山西绛州,家族力量全部投入。
作为西魏北周的大门阀,其子于义跟随梁睿平王谦;另一子于翼,娶的是宇文泰的女儿,身为幽州总管,在尉迟迥来信联合时,果断站队杨坚。
可以这么说,宇文家的统治基础,到了后期已经十分狭窄。宣帝等得罪了一批人,但这些人却依然位高权重。
尉迟迥即使是胜利了,他作为宇文家的近亲,众人拥护宇文家也得不到更大的好处。
不如选择没有根基、看上去更好说话、更能代表他们利益的杨坚。
再把话题绕回杨坚的成功:
虽然通过军事手段扑灭了反抗,但真正的胜利在于他准确地把握并利用了这股“人心思变”的潮流。
北周这台庞大的国家机器,其螺丝已经松动,各个零件都在寻求一个新的、回报率更高的买家。
杨坚面对着这些用沉默和支持表示的拥戴,完成了中国历史上较快速的王朝更迭之一。
很多时候,那些看起来波澜壮阔的改朝换代,其内核往往就是这么一种基于利益计算的现实选择。
古今皆然。
番外 我们的说书时间
在正文中,我们聚焦于杨坚夺权瞬间的权谋与人心,但实际上,尉迟迥等人的失败,也并非偶然。
从尉迟迥这边来看,搞得挺热闹,河南、山东、四川、湖北都有人响应他。
但一来,双方实力差距很大,杨坚以朝廷名义,能够迅速地在几个方面同时出兵应对,这就造成拥北周的势力只能各自为战。
而这些反抗者中,又以尉迟迥较为关键,但他从头至尾也就坚持了六十八天。
为何败得如此之快?
尉迟迥本身是相州总管,地盘是北齐故地。
想象一下那个画面:
北齐的老百姓看着北周的部队在自己家门口厮杀,心中估计还在叫好,巴不得北周人多死几个。
史载相州之战时,老百姓还跑来看热闹,估计还想拣点东西回去,结果悲剧了——他们根本不在乎统治他们的是北周还是杨坚。
再者,尉迟迥、司马消难、王谦等人叛乱,时间很短,没有形成实质性的联合,几股部队没有会合,完全是各自为战。
以尉迟迥为例,他的总部在邺城,但北部的幽州在于翼手中,于家站在杨坚一边;
西部的山西核心区在李穆手中,李家也投靠了杨坚;南部的河南,虽有宇文胄响应,但当杨素等援军一到,也迅速被平定。
也就是说,尉迟迥不能在某个方面取得快速突破,其态势不过是瓮中之鳖而已。
既然不能联合,其他地方只要杨坚有针对性的部署,平定就不难。
比如,发现贺若弼忠于周室,杨坚就派关陇权贵长孙平去取代他,直接把他押了回来。
说来说去,北周要想维持下去,需要两个条件:一是有没有强人,二是利益的分配要均衡。
北周的问题,也是魏晋南北朝一些政权的通病,就是利益分配不均,而且越到后来,越集中于王族手中,打天下的功臣们越来越被排除在外。
在如此情况下,一旦王朝没有强人镇场,人心思变,矛盾爆发,王朝被取代就成了必然。
杨坚的闪电夺权,深刻地揭示了在旧秩序崩坏、新势力崛起的转折点,一个能准确开出价码、满足统治集团核心利益的代理人,所能爆发的惊人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