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0年3月26日,旅顺的清晨冷得刺骨。监狱的铁门打开,日本人押着一个穿白色韩服的年轻人走向绞刑架。三十一岁的安重根神色平静,没有一句多余的话。他对两个前来探监的弟弟留下话:“我死之后,希望把我的遗骨埋在哈尔滨公园旁,等我们恢复国权后,再葬回故国。”这个心愿,一百多年过去了,还没人替他完成,因为日本人当初偷偷埋掉了他的尸骨,不让人知道在哪。
往前倒回四个多月,1909年10月26日,哈尔滨火车站也是冷气逼人。俄国兵列队站岗,日本侨民挥着小旗,军乐队吹得热闹。大人物伊藤博文的专列准时进站,他穿黑色大衣出车厢,笑着挥手,派头十足。就在他检查俄国仪仗队、转身走向日本侨民队伍的一瞬间,人群缝隙里冲出一个戴鸭舌帽的年轻人,动作快得像一头窜出的猎豹。
他举起勃朗宁手枪,三声枪响,第一枪打进胸口,接连两枪打中腹部。伊藤博文身体一晃,笑容僵住,软倒在地。有人说他倒下前骂了一句“混蛋”。枪声把车站的喧嚣硬生生压没了,尖叫声四起。这人就是安重根。打完,他没有跑,而是用俄语高喊三声“大韩万岁”,然后扔掉手枪,等着俄国宪兵冲上来把他按倒。剩下的四发子弹,他还对着日本总领事等人开火,没打中要害,但足够让场面更乱。
没人会想到,站在旅顺法庭被审问时,他会用镣铐敲出另一种声音。左手缠着纱布,他直视日本官员,说:“我不是刑事犯,我是战争俘虏。”日本检察官摆出惯用的官腔追问“为什么杀人”“谁是同伙”。他根本不理,从甲午战争、清朝战败说起,一条条数落伊藤博文的十五宗罪,从吞掉朝鲜外交通道,到导演明成皇后遇刺,再到逼迫朝鲜签订《乙巳条约》。这已经不是刺客的辩解,而是被审者对审判者的指控。
这仇不是一天结下的。1879年,安重根出生在朝鲜黄海道海州的书香门第。家族是地地道道的大族,按理说,他的人生就是读书、科举、做官。但科举的路被时代的巨浪冲没了。1894年甲午一炮,大清崩塌,朝鲜丧失宗主国的庇护。1905年日俄战争落幕,日本逼朝鲜签下《乙巳条约》,在汉城设立“统监府”,第一任就是伊藤博文。外交权没了,朝鲜的天也塌了。
那时他还相信教育能救国,砸锅卖铁办学堂,跟学生说“你们年轻人醒了,国家就有救了”。但1907年,高宗被迫退位,朝鲜军队解散,他眼睁睁看着同胞放下武器,换上日本旗。这一刻,他彻底明白笔杆子斗不过枪杆子。
他转身上山打游击,越过鸭绿江去东北、去俄国领土联络亡命之徒,组起“义兵”。条件苦得很,缺枪少药,冬天在长白山冻掉脚皮。他这个少爷跟着啃树皮睡雪窝。可几仗下来,伤亡惨重,他看着几十具弟兄的尸体,心如刀割。要改变局面,他觉得只能直取敌人的心脏。
一次秘密会议上,他提出刺杀伊藤博文,没废话,当场自断左手无名指,在太极旗上写下“大韩独立”,发誓“国不独立,尸不还”。从那之后,这根断指成了誓约的标志。
1909年10月消息传来,伊藤要到哈尔滨见俄国财政大臣,商量瓜分中国东北。安重根盯准了这次机会,提早几天到哈尔滨摸清地形。手枪里是七发划了十字口的特制子弹,保证致命。枪响后他落入俄国宪兵手里,交给日本人押到旅顺。
在狱中,他写下了未完成的《东洋平和论》,主张东亚和平必须建立在朝鲜、中国、日本平等独立的基础上。刺杀伊藤,是因为对方是破坏这种平等的罪魁。他不是盲目的民族复仇者,他有自己的政治理念。
行刑那天,他穿着母亲准备的白色韩服走上绞刑架,没有恐惧。
他的生命停在了三十一岁,但那七发子弹把一个民族的愤怒送到了全世界面前
。日本人怕他的坟成了反抗的象征,悄悄埋起了尸体。一百多年了,黄海道的故土没有等到他骨归故里,哈尔滨的风雪里依然没有他的坟。
但在很多朝鲜人心里,那一天哈尔滨站台响起的枪声,从未停过
。
安重根不是生来就握枪的人。他出身书香,背四书五经也能做文章。但时代逼他拿枪。
当教育无力唤醒民族,当政治已经被人夺去,他只能用特制的子弹告诉世界:还有人不肯跪着活
。
在旅顺法庭,十五条控诉让日本检察官哑口无言,旁听席的中国人、日本人都沉默了。
这是一场被告审判法官的审判,也是弱国之民在强权面前的最后尊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