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王朝的崩塌,常被归咎于金兵铁蹄。然则翻检史册,一个令人痛心的真相浮现:当朝堂之上容不下理性讨论,当非我即敌成为唯一准则,当政治和解沦为稀缺品时——这座大厦的内部梁柱早已被蛀蚀一空。王安石与司马光,两位昔日同僚,正是这幕悲剧中彼此映照的双重主角。
神宗熙宁年间,王安石怀抱“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的锐气推行新法。青苗法、免役法、市易法,如利剑出鞘,其初心欲刺穿积弊,充盈国库。可剑锋却常伤及无辜:青苗法本为助农,却强令摊派,反成枷锁;市易法意在平抑物价,却使官商垄断市场,窒息了民间生机。新法推行之刻,朝堂裂痕已然如刀劈斧凿。
元祐更化,司马光主政,却将“保守”推向极端。他誓言“以母改子”,竟不分良莠,将新法尽数废除,连施行有验的免役法也一并推倒。其态度之决绝,竟至于高呼:“四害不除,吾死不瞑目!”苏轼等人虽知其偏激,却难撼其意志。此时北宋朝堂,俨然成了非黑即白的战场,容不下丝毫调和折衷。
新旧两党轮番登场,政策如钟摆般剧烈震荡。新法派与旧党间倾轧不休,国家元气在无尽内耗中悄然流逝。司马光身后,其追随者更将党争推向深渊,甚至编制“元祐党籍碑”,将政敌之名刻石昭示,欲使其永世不得翻身——北宋政治和解的土壤,至此彻底板结干裂。
当金兵铁骑南下,北宋朝廷仓促应对之际,其国库已因反复折腾而虚空,军备因党争牵制而废弛,人心在无休止的攻讦中涣散。靖康之耻的惨痛结局,岂是金人单方之力所能铸就?
回望历史,王安石与司马光皆怀经世济民之抱负,却因各自固执与时代局限,共同导演了一场政治妥协精神的葬礼。他们各自阵营的极端化对抗,如两把巨铲,最终合力掘松了北宋江山的根基。当政治场域中理性对话消亡、相互尊重瓦解,再高贵的初衷也会化作王朝崩塌的悲怆前奏。
司马光废除免役法时,曾引经据典断言差役法为“上等之役”。而历史冰冷证明,当国家机器陷于你死我活的撕裂运转,再精妙的制度设计也终将成为倾覆巨厦的又一块松动砖石。北宋之亡,非亡于新法或旧法,实亡于丧失了在差异中共存的政治智慧——这血泪教训,至今仍在历史深处幽幽低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