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正月二十二,恰逢729年前的这一天,也就是元世祖至元三十一年(1294年)正月二十二,年届八旬的薛禅皇帝忽必烈驾崩。
忽必烈是在正月初一新年当天开始发病,因此当时还特别免去了群臣的正旦朝贺仪式。到了正月十九,他的病情急剧恶化,然而直到正月二十二那天,他却突然猝死,令人震惊。
为何称忽必烈的去世为猝死呢?原因在于,从初一生病到十九病重,再到二十二去世,整整二十余天的时间里,他始终没有明确指定继承人,也未曾与身边大臣讨论过继承问题,甚至没有留下丝毫的遗言。
当时忽必烈已届八十高龄,这在历代皇帝中是极为罕见的高寿,理应早做继承安排。但他竟然一直未定继承人,这点无疑引发了外界的极大疑惑。
如果说元成宗铁穆耳临终前近两个月未安排继承人,是因为他年仅四十三岁,还算年轻且充满自信,有充分理由抱持乐观态度;但忽必烈已是八十高龄,仍对自己的身体抱有蜜汁自信,实在难以理解。
那么,忽必烈心中是否已有心仪的继承人选呢?答案显然是有的。
这人正是从小被他亲自养育在身边的嫡长孙——晋王甘麻剌。
至元二十二年(1285年)十二月初十,皇太子真金驾崩,时年已七十一岁的忽必烈对推行汉法的态度开始转为消极,因此没有再册立新的皇太子。但他逐渐重用年仅二十三岁、自幼贴身培养的嫡长孙甘麻剌。
至元二十三年(1286年),忽必烈派出年仅二十四岁的甘麻剌前往漠北镇守,守卫抵御窝察联军的前沿战区,接受战争的磨练。
至元二十七年(1290年),时年二十八岁的甘麻剌获祖父封授一等兽纽金印梁王,调往云南镇守。
至元二十九年(1292年),三十岁的甘麻剌被封为晋王,接替叔叔北安王那木罕,统领漠北,管辖太祖四大斡耳朵、军马及达达国土。忽必烈还将北安王府合并入晋王府,设置了内史府,加强了对该地区的统治。
祖父的厚爱,使得甘麻剌在至元末年成为皇室嫡系中身份最高、权势最盛的亲王。
相比之下,后世误以为是皇太孙的母弟铁穆耳,直到至元二十五年(1288年)才首次在政坛露面,当时年仅二十四岁,与玉昔帖木儿一同镇压辽东叛王乃颜。
至元三十年(1293年),二十九岁的铁穆耳才被派往漠北,替代受批评的伯颜,依然由玉昔帖木儿辅佐。
甘麻剌早在二十八岁时已是一级亲王,而铁穆耳直到二十九岁仍是无王爵的“光头诸王”。其好友玉昔帖木儿甚至曾申请将真金太子的皇太子信宝授予铁穆耳。
正因如此,许多人误以为忽必烈是把继承人意向寄托于铁穆耳,实际上这是一种误读。
忽必烈赐给铁穆耳皇太子信宝,只是为了提升他尚未封王、无王印、资历较浅的身份威望,使他更能服众,并非正式册封为皇太孙。
皇太子信宝的赐予,没有伴随正式的诏书册封,也未有昭告天下和建立太孙班底的程序,因此说忽必烈立铁穆耳为皇太孙,缺乏确凿的史料依据。
忽必烈六月二十一日赐予铁穆耳皇太子信宝,其意义和后铁穆耳赐给侄子海山皇太子信宝类似,都是提升身份的象征,类似戏曲中皇帝赐予钦差大臣的天子剑,而非继承人的正式确认。
紧接着,七月初五,忽必烈又命皇曾孙松山(甘麻剌的庶长子)出镇云南,并将甘麻剌的一等梁王印赐予松山。
这意味着,当铁穆耳还是光头诸王时,其兄甘麻剌和侄子松山都已成为一等亲王,分别镇守帝国南北重地。
当时忽必烈的嫡孙仅有真金太子长子甘麻剌和三子铁穆耳,以及忙哥剌之子阿难答、按檀不花;嫡曾孙则有真金次子答剌麻八剌的儿子海山、寿山;庶曾孙中唯有甘麻剌的庶长子松山和答剌麻八剌的庶长子铁木哥。
四个嫡孙中,只有甘麻剌获得一等兽纽金印晋王封号,阿难答继承二等螭纽金印安西王;四个嫡庶曾孙里,只有甘麻剌的庶子松山拥有一等兽纽金印梁王,其余如海山、寿山、铁木哥均是光头诸王。
正如历史学者猴格所说,仅凭忽必烈晚年对嫡长孙甘麻剌一系的厚待,他心中真正倾向的继承人必然是甘麻剌。否则,在嫡庶分明的蒙古皇室,他为何要格外抬举一个庶曾孙?这无疑是为了扶持嫡长孙甘麻剌。
同年十月二十九,甘麻剌的嫡长子也孙铁木儿(即后来的泰定帝)出生于晋王府。
上述嫡系子孙均出自忽必烈的察必皇后。察必皇后于至元十八年(1281年)去世,随后至元二十年(1283年),忽必烈册立南必为皇后,南必生有儿子铁蔑赤。
根据蒙古旧俗,拥有皇后称号的皇子均为嫡子,因此铁蔑赤也具备继承权,但他年龄尚幼,即便生于至元二十年,至至元三十一年也仅十一岁。在元朝前期,这样的年龄几乎难以登上帝位。
然而,南必皇后并非甘心屈居人下,忽必烈对这位年轻皇后的宠爱也使她的权势日益强大,频频干预朝政。据记载,“时世祖春秋高,颇预政,相臣常不得见帝,辄因后奏事焉。”可见南必皇后在政事上颇有影响力,而皇太子真金的郁郁病亡,也难免与南必皇后的干涉有关。
虽说自至元二十二年(1285年)真金太子去世后,史料中便鲜有南必皇后的踪影,但这并不意味着她真正销声匿迹,极可能是因后来成宗铁穆耳势力掌控朝政,刻意删除了相关记载。
蒙古旧俗规定,大汗驾崩后,应由大皇后监国,召集诸王举行丧礼并推举新汗。
但奇怪的是,史料显示忽必烈去世后,并非其遗孀大皇后南必执掌政权,而是他的儿媳太子妃阔阔真“主持了一切重要国事”,颇为反常。
据此推测,在太子妃阔阔真正式监国前,南必皇后凭借性格必然不会轻易退让,她与阔阔真及其支持者之间,极可能爆发了暗中的激烈权力斗争。
此推测源于一段神秘事件——一枚刻有“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字样的传国玉玺在忽必烈死后突然现身。
据献玺者崔彧述说:
至元三十一年正旦后,他在宿卫时,御史台通事阔阔术告知他,太师国王木华黎玄孙拾得(硕德)的妻子脱脱真,因家贫误将传国玺当作普通玉石出售,阔阔术买下。阔阔术不识汉字,遂请崔彧鉴定。
崔彧觉得像传国玺,遂召监察御史杨桓一同鉴定,最终确认无疑。忽必烈去世后八日,即正月三十,他们三人在镇国上将军都指挥使詹事王庆端等人引荐下,将传国玺献予太子妃阔阔真。
然而,硕德虽为勋贵子弟且家族兴旺,竟贫困到需卖玉石为生,这说法本身就让人怀疑。
更何况崔彧发现传国玺时,忽必烈尚未去世,却一直拖到八日后才献给阔阔真,这时间差令人生疑,怀疑崔彧言辞的真实性,因为他怎敢轻视忽必烈呢?
因此,真实情况很可能是:
辉煌的大元帝国在忽必烈猝死后陷入短暂权力真空,大皇后南必凭借老皇玉玺掌控实权,主持国政,但她和年幼儿子铁蔑赤并未获得朝中大臣支持。
以伯颜为首的官员支持真金太子的后代,为了与南必手中的玉玺抗衡,更具象征意义的历代传国玺这时神秘出现。
正如真金系支持者所言:“传国神宝不求而出于大功臣子孙之家,速由台谏耳目之司,直达于皇太妃御前,斯盖皇天授命,皇太孙诞膺龙飞,以正九五之位。”可见当时大多数人都认为天命属于真金之子。
学者陈得芝也认为,崔彧将传国玺交予阔阔真,极有可能是伯颜及其支持者的精心安排,意在表明帝位属于真金系,抢先昭示天下,正名正视听,同时防止南必利用忽必烈玉玺干预继承人选。
由此,皇权核心的两大势力——身为继婆婆的南必大皇后和儿媳太子妃阔阔真,在各自支持者的助力下,展开了激烈的明争暗斗。
最终,阔阔真击败婆婆南必,成为新的摄政者;败阵的南必为了避免像窝阔台木哥皇后那样死于权斗,携幼子避世隐居,并在成宗铁穆耳即位后彻底销声匿迹。
至于阔阔真两个儿子的争斗,则是另一段纷繁复杂的故事了。
事情就是这样。
(图片源于网络,侵删。世系图由猴格制作。参考资料包括《中国通史》《元史》《史集》《南村辍耕录》等。此文旨在透过历史表象探寻真相,以史论事,阐述个人见解,谢绝脱离时代背景的过度解读与阴谋论。对辽夏金元史及宗庙迁祧、后宫秘闻感兴趣的朋友,欢迎关注猴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