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的黎明总是早早就来临。天还没有完全亮透,储秀宫的台阶上便回响起了轻盈的脚步声。小宫女春桃手里端着沉甸甸的铜盆,双手微微颤抖,盆里的热水因晃动而溅出,烫得她的手背火辣辣地疼,但她不敢发出一点声音。若是吵醒了正在梳妆的珍嫔,她可就得遭一顿藤条惩罚。
这是光绪二十三年某个寒冷的冬晨,宫中日常的情景。裕容龄在《宫女谈往录》里曾如此写道:“我们必须在寅时(凌晨三点)起床,当主子安睡时,我们得在脚踏板前跪着值夜,连打个瞌睡都不行,否则就会被惩罚。”
清朝选拔宫女的标准看似体面,要求出身上三旗包衣,但实际上,这只是把贫穷家庭的姑娘推向了深宫的火坑。每年腊月,内务府的太监们会逐户挑选人选,十三四岁的少女们排成队,被太监捏脸摸骨,接受选拔。康熙三十九年冬,一户人家将病弱的女儿推入选秀队伍,结果她在神武门外冻死。这一事件震惊了康熙帝,他下旨要求挑选宫女时优先考虑贫寒之家,并且保证她们被带到温暖的地方,提供热汤和饭食。
然而,即使皇帝的仁慈也无法改变宫廷里的黑暗现实。那些被选入宫中的少女,十有九个都活不过五年。在宫中,她们被赋予一个文雅的名字——使女,但她们每天的工作却是最脏最累的。洗马桶必须洁净到能照出人影,倒夜香时更要悄无声息。储秀宫的老嬷嬷曾经常说:“在主子跟前当差,要把自己当成物件。”这话一点也不夸张。光绪年间,一名宫女在给慈禧梳头时掉了一根白发,竟被当场拖到慎刑司,打断了双腿。
那些与太监对食的宫女,白天伺候主子,晚上还得给假丈夫端洗脚水。二十五岁的老宫女在这个年龄算是幸运的,但她们在出宫后却发现自己成了“烫手山芋”。在光绪年间的北京胡同里,经常可以看到几位身着褪色宫装的女子,缩在墙角,一脸愁容,面前放着一只未绣完的帕子。旁边的妇人们低声议论:“看,都是从宫里出来的老姑娘,比我家男人还大三岁呢!”话虽刻薄,却也道出了残酷的现实。
在清朝,十五岁就是女子的婚嫁年纪。宫女们等到二十五岁才被放出宫,这个年纪在今天已经是成年人,然而在当时,她们已经错过了最好的嫁娶时机。而且,她们在宫里学到的那些规矩,到了民间只会成为笑话。她们不懂做饭、不懂讨价还价,连买个菜都可能被商贩坑得血本无归。更为悲惨的是,她们的身体常常已经遭到了摧残。太医院从不为宫女治疗疾病,她们的头痛发烧只能硬撑着。秋月,一位宫女曾在自述中提到,自己每月生理期腹痛如绞,只能用香灰和冷水硬吞下去。时间久了,许多宫女落下了严重的妇科病,甚至连生育能力都被摧毁。
在那个重视后嗣的时代,无法生育几乎等同于死刑。你如果去过故宫,或许会听到珍妃井的故事。传言说,光绪年间,珍妃的宫女与御膳房的太监结对食,最终被慈禧发现,活活被塞进了井里。这件事真假难辨,但它折射出宫女们在深宫中的沉沦。她们的气派、举止往往无法摆脱宫廷的印记,即使身处民间。一个想娶宫女的家庭曾发生这样的乌龙:新娘见到婆婆竟然不知不觉地要行蹲安礼,吃饭时也要等全家动筷才敢夹菜,闹得一团糟。邻居们在一旁窃窃私语:“真当自己还是娘娘跟前的宠儿呢?”
宫女们出宫后,还经常会受到一些尴尬的职业病困扰。有一位曾在王府井开绣庄的宫女,看到穿黄衣的客人时竟然跪了下去,把一位洋人传教士吓得直画十字。更为离奇的是,宫女们那种习惯值夜的睡眠方式,稍微有点动静就会被惊醒,弄得丈夫夜夜被赶到书房睡觉。
尽管《大宅门》里的香秀通过努力从丫鬟转身为太太,但现实中的宫女,出宫后常常发现自己成了“高不成低不就”的困境。云姑便是其中的一个例子,出宫后她去过七八户人家找对象:穷人家嫌她高攀,富人家又嫌她装腔作势,最后四十多岁才嫁给了一个做棺材铺的老板。她在宫里享受过荣华富贵,出宫后却只能和丈夫啃窝头。
宫女出宫后,最大的困境莫过于她们在宫里学到的一些技能完全无法适应外面的世界。某商人曾因宫女丰厚的嫁妆而娶她为妻,结果婚后才发现,她除了几件旧宫装,最值钱的竟是包金的马桶刷子。新娘不仅不会做饭,还天天拿宫里的胭脂膏子换烧饼,半年之内便把家底败光。更有一位心气高的宫女,翠喜,出宫后坚持要嫁给读书人,结果被骗入了八大胡同,最终成为了街头巷尾的笑柄。
这些曾是宫中名媛的女子,出了宫却要在社会的夹缝中艰难求生。站在景山顶上,眺望着那依旧古老的红墙黄瓦,谁还记得这些为生存而牺牲的女子?即使是最幸运的她们,像末代宫女张玉春那样,也不过是解放后在四合院中安度晚年,偶尔对着电视里的清宫剧发笑,感慨它们的虚假。
故宫如今仍保存着宫女们的绣花鞋,三寸金莲上镶着明珠,但鞋底早已磨得只剩下一层薄布。这些曾经的“吃人证据”,如今只剩下了流逝时光中的一纸纸记载。最终,正如那句老北京顺口溜所说:“宫女宫女,宫里是主,宫外是鼠。”听上去尖刻,却揭示了这些女子在历史中无处安放的孤独与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