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年,我十七岁。那年,我从南市的大东中学毕业,怀着憧憬与期待,进入了兴慈中学。住在大东门白渡路的我,面对兴慈中学位于闸北共和新路底所带来的距离,并不感到畏惧。这条悠长的道路正是我青春岁月的见证,更因为可以通过跳级的方式直接升入高二,使得这段旅程显得格外值得。我在崇明度过的初中时光,使我在1945年全家迁至上海后,迅速适应,再次从容追赶失去的时间。
1949年5月,随着上海的解放,校园里的气氛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一些同学决定参军南下,而我则努力学业,至1950年顺利毕业,并考入了上海戏剧专科学校。兴慈中学的名字,源自创办人兴慈法师,他于1950年圆寂,我很遗憾没有机会拜见这位开创者。学校招收男女学生,伙食自选,长途而来的学生能够便捷地选择住宿,这样的便利对我们这些年轻的学子来说,无疑是莫大的支持。
兴慈中学的邻近区域是宋教仁公园,那里是散步与乘凉的理想场所,很多同学们在课余时选择在此放松心情。此外,校内还设有弘一纪念堂,墙壁上悬挂着弘一法师即李叔同的历史活动照片,这座纪念堂不仅是我们缅怀过去的地方,平日里更是老师与学生的食堂。当时有一次纪念活动,我有幸见到了校长范梅僧和艺术家丰子恺,他们都是弘一法师的弟子,那一刻深深震撼了我,仿佛历史与现实交织在一起。
回想起我在兴慈的两年,印象最深刻的老师非臧抚九莫属。他是山东人,也是诗人臧克家的叔叔,教授我们语文。臧老师性格严谨,对待课堂学习极为认真。课上,如果有学生背不出指定的课文,他会在背后猛拍一掌,老师的威严让我们对课堂学习倍加重视。他不仅是严格的教育者,对勤奋学习的学生,也表现出关爱与支持。在课堂上,我有幸获得他的赠予,他写下的一首七律让我至今难忘:“弦歌好订忘年交,下里甘随白雪抛。共赏前人评李杜,时占新句问推敲。有缘翰墨非无故,乱世功名等影泡。同趣何当相结伴,一江烟雨卜枝巢。”
这首诗不仅是对我的鼓励,更是对未来的期许。他渴望我能够在文学上有所进步,而我在求学过程中,或许未能如他所愿,但那段经历始终铭刻在我心中。
说到同学中让我印象深刻的人物,还有桑咸之。他从兴慈毕业后考入复旦大学历史系,之后又前往中国人民大学攻读中共党史,后来成为了近代思想史的研究者。不过,命运总是无常,他因心脏病于1995年去世,享年64岁。桑咸之的著作《晚清政治与文化》是在他去世后由几位硕士研究生整理出版的,承载着他丰富的学术积淀。他的夫人杨凤仙寄给我一本,扉页上印着咸之的印章,而那份亲笔签名却成了历史的遗憾。
在这本不足29万字的书中,蕴含着巨大的信息量和丰富的历史资料,给后学者提供了不可多得的宝贵资料。桑咸之不仅是一位学者,更是热爱诗歌的人,他在该著作后附着的《晚清思想家杂咏》中,表达了对文化的深刻思考。其中有一首咏静安(王国维)的佳作:“浙东学子好沉思,东瀛归来超罗师。甲骨构架殷商史,戏曲细考宋元时。美学源自叔本华,意境新说赏诗词。人生苦酒终悲剧,只身独赴昆明池。”这不仅是对文学的追求,也是一种对人生意义的探求,让我深感敬佩。
回首昔日兴慈中学的岁月,那段青涩而又充满梦幻的时光,伴随着知识的滋养与友谊的结成,形成了我人生的重要一部分。即便时光荏苒,岁月如梭,那些在校日子所塑造的品性与价值观,依然指引着我在未来的道路上不断前行。今天,兴慈中学的名字烙印在我心中,仿佛幸福的回忆,让人倍感温暖,难以磨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