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659年的齐鲁大地,盛夏的暑热刚刚褪去,寒秋便随着漫卷的乌云,悄然侵袭了原野乡间。马车驰骋在通往鲁国都城的大道上,车上一个身着华服的年轻人眉头紧锁,不时还会被从角落里吹出的幽风激得颤抖一下。他时而抬头望向坐在身旁的中年人,欲言又止,随即再度垂下脖颈,陷入沉思。
“公子有什么话请尽管说。”中年人首先打破了沉默。
年轻人想了想,有些故作镇静:“没什么,叔父,只是不知道我……能否当得了这个国君。”
中年人不禁叹息了一番:对往昔的残酷回忆、对将来的未知恐惧,这个年轻人承受了太多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沉重。但如今就是这样一个礼崩乐坏的时代,没有一颗坚强乃至冰冷的心,哪怕存着一丝丝柔软,就随时有可能惨死斧刃之下。
毕竟,鲁国的路,太坎坷了。
01
庄公的立嗣难题
公元前662年,一生都在齐国的阴影下努力生存的鲁庄公,走到了人生的尽头。病榻之上的庄公开始认真思考继承人的问题。他有三个儿子:姬般、姬申和姬启。
遵循旧制,应该立嫡子,但夫人哀姜未育,优先级最高的应是哀姜的妹妹叔姜所生的姬启。
庄公心知肚明,但他不喜欢姬启,因此继嗣问题迟迟未决。如今到了节骨眼儿上,他叫来几个弟弟商量对策。
鲁庄公的三个弟弟——庆父、叔牙和季友,心里各有各的算盘。
庆父想当“皇太弟”,便和叔牙沆瀣一气地对庄公说:“按规矩应该是嫡长子即位,但如今公子般不是嫡子,就应该考虑您的弟弟承袭君位了。”
看着两个弟弟一脸贪婪的神情,庄公心下不爽,他又将目光移向了季友。
季友跟庆父一贯不对付,他明白庄公的心意,便主张立姬般。这姬般乃是庄公宠妾孟任之子,当初庄公还未立夫人时,便久闻党氏女儿孟任的天姿国色(孟不是姓氏,而是老大的意思)。为了追求美人,他特意在党家附近修建高台,以便随时观察。他许诺将孟任立为夫人,甚至歃血为盟。
后来虽然出于结交齐国的目的,立了齐桓公之妹哀姜,但庄公一生最爱的女人始终是孟任。所谓爱屋及乌,季友赞同立姬般,是说到了庄公的心坎上,此事便这样定了下来。
02
庆父不死,鲁难未已
不久后庄公去世,为了稳固姬般的君位,季友强迫叔牙喝下毒酒而亡。
本以为这样就万无一失了,没想到庆父竟然派了个与姬般有仇的养马下人荦潜入姬般的住处,将他刺杀,随后又将年仅八岁的姬启扶上君位,是为鲁闵公。
庆父如此胆大妄为,是因为背后有“太后娘娘”哀姜为他撑腰。
今人谈到庆父,直观印象是一个阴险的篡逆者。但实际上这位鲁国公子年轻时可说是一米八七大高个儿,又帅又幽默——曲阜城中从少女到老妇,都是他的迷妹。常年不受丈夫待见的哀姜深宫寂寞,便与这位玉树临风的小叔子勾搭在了一起。
鲁闵公即位后,两人的“爱情生活”越发肆无忌惮,而庆父也越发觉得与其做“皇叔摄政王”,还不如自己当老大来得惬意。
鲁国大夫卜齮的田地被闵公的老师抢占,闵公未加以阻止,卜齮因此怀恨在心。仇恨再度成为了庆父行凶的工具,在庆父的授意下,卜齮将在位两年、年仅十岁的闵公弑杀于武闱。武闱,就是王宫中的小门。未能在卧榻上寿终正寝,也不是在护国守土的战场上捐躯,却殒命在这种地方,闵公无疑是历代鲁国国君中最悲催的一位了。
目睹着鲁国的乱局,就连前往吊唁的齐国大夫仲孙也对齐桓公叹道:“庆父不死,鲁难未已”。
03
少年君主,铲除乱臣
鲁国人愤怒了。
闵公小朋友横死宫门的消息传遍了鲁国的大街小巷,一日之间,国中罢市。群众自发组成了一千多人的讨逆队伍,先围堵了凶手卜齮的宅邸,将卜氏满门尽皆屠戮,随后便持着滴血的刀,打算将庆父一并宰了。
满心以为终于可以登顶的庆父,却没想到弄得如此民怨沸腾,只得出逃。
他想起当年齐国姜小白就是出奔莒国,借莒国之力得以回齐继位,于是也决定跑到莒国去,幻想着有一天创下桓公那般霸业。
然而国不可一日无君,国人纷纷请愿,希望素有人望的季友带着唯一活着的公子姬申回国继位。
鲁僖公姬申虽然年轻,但成熟沉稳,加上叔父季友的辅佐,鲁国局面迅速安定下来。逃亡在外的庆父见自己夺位无望,退而求其次
,让人给僖公带口信,说叔叔我现在只想做个好人,是不是可以回来跟家人们团聚呢?僖公本想同意,但季友冷冷在旁说道:“使弑君者不诛,何以戒后?”又对庆父的使者言道:“如果庆父自裁,那我们还可以给他立后祀,让他不至于断子绝孙。”
至此,庆父明白自己已然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了,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他孤独地自缢于一颗老树上,结束了害人终害己的一生。
04
三桓在朝,鲁国之殇
随着庆父的死去,鲁国迎来了先秦时代最光耀的时刻。
管仲和桓公相继谢世,齐国开始了诸子纷争的长期内耗,日薄西山。见齐国势微,一直都蠢蠢欲动的宋襄公按捺不住,跳出来试图扛起霸主的大旗。但光荣的名号需要有强大的实力作为根基,没有吃透这个道理的宋襄公高呼仁义,却在泓水一战中败给楚成王,自己也受了伤,不久便呜呼哀哉。
相较于宋国,鲁僖公就现实很多。他清楚凭借现下鲁国的实力,不足以做什么霸主,还不如静下心来为本国谋求一些实实在在的利益。
桓公之后的中原大地,成为了晋楚两大佬角逐的舞台。公元前632年,因向卫国借道而被拒绝,晋文公恼羞成怒,发兵攻卫。卫成公大为惊慌,忙向楚国求救。晋国结盟齐宋、楚国拉上卫鲁,双方在城濮捉对厮杀起来。
鲁僖公派公子买协助防守卫国城池,但公子买见晋军势大,而卫成公本人已经逃亡,民心溃散,楚国的救兵又迟迟不到,便向僖公去信询问对策。僖公见状,先是将公子买召回,随后又杀了他。
杀了公子买后,僖公派使者报告晋文公,说鲁国发兵助卫完全是公子买的个人行为,与国家无关,现在已经把他明正典刑了,请大佬不要怪罪;又派另一波使者报告楚成王,说公子买没有完成防守任务,愧对大佬,因此小弟把他杀了——
这种两面派的手法,显然是坐观成败,无论最后谁取胜,鲁国也不会吃亏。您可能觉得僖公为人奸诈,但这就是乱世中小国的生存之道,公子买一颗人头,换来了鲁国百姓的和平安宁。
此时齐国仍旧内乱不休,作为老邻居的鲁国,本来是最有希望和资格来成为东国的新主人的。但鲁国的力量实在太弱,仅靠鲁僖公一代不足以令国力实现质的飞跃。僖公之后,鲁国没有再出过什么英明睿智的君主,而僖公本人的一个举动,却为国家的未来埋下了隐患。
僖公出于仁慈,为死去的庆父和叔牙立了后嗣,也就是孟孙氏和叔孙氏,加上季友的后代季孙氏,由于兄弟三人都是鲁桓公的儿子,因此三个家族统称“三桓”。
僖公本人政治能力不差,还能够制衡三桓,维持朝局的稳定。但接下来的历代鲁公却越发窝囊懦弱,致使三桓逐渐掌控了鲁国的军政大权。
孔子任鲁国司寇时,曾试图削弱三桓,却反而被逼得远走他乡,黯然离开政坛,讲学为生。
那么您可能会问,三桓为什么没有像韩赵魏瓜分晋国一样,干脆坐地分赃,自己当王呢?很简单,
晋国是春秋时代的巨头,即便分成三块,每一块依然不弱。但鲁国自始至终都不曾强大,需要在“列强”之间左右摇摆才能维持生存。
倘若真的将鲁国一分为三,只能说是分家一时爽,全家上刑场——分分钟就被齐楚吞并了。
三桓懂得这个道理,他们的能力仅限于争权夺利,所以在面对来势汹汹的外军时,却只能割地赔款,屈膝求和。何况在权臣家族的把持之下,任人唯亲甚至卖官鬻爵的事情都是避免不了的,真正有才华的人诸如秦开、公输般等纷纷离开鲁国,投奔他处。身处四战之地的鲁国谁也不敢得罪,自己又强壮不起来,只能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混日子罢了。这种状况维持到了公元前249年,楚考烈王发兵攻鲁,鲁顷公被迁往下邑为民,鲁国遂亡。以羸弱不堪的国力支撑到这个时候,究竟是一种奇迹还是一种悲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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